《薩拉戈薩手稿》小說選摘:魔鬼附身的男子帕切科的故事

文:揚.波托茨基(Jan Potocki)

第二天

終於,薩拉手稿我真真切切地醒了一次。戈薩故事陽光炙烤著我的小說選摘眼瞼,我艱難地睜開雙眼。魔鬼我看到了天空。附身我看出自己正躺在露天下。帕切我的薩拉手稿睡意仍濃,雙眼沉重不堪。戈薩故事我沒有繼續睡下去,小說選摘但也沒有徹底地醒過來。魔鬼可怕的附身畫面一個接一個在我腦海裡翻騰。我毛骨悚然。帕切隨著一陣驚顫,薩拉手稿我挺起腰,戈薩故事猛地坐起身來……

上哪兒才能找到合適的小說選摘詞來形容我此刻的恐懼呢?……我正躺在兄弟谷的絞刑架下。佐托兩個弟弟的屍首並沒有吊在原處,而是分列於我的左右兩側。顯然,我這一夜是和他們一起度過的。在我躺的地上,堆著一段段繩子,一塊塊車輪的碎片,還有人的骸骨,以及衣服腐爛後的一團團爛布。

我以為自己還沒醒過來,只是在一個可怕的夢中。我再度閉上眼睛,努力在記憶中搜尋,想弄清楚昨夜我究竟身處何方……就在此時,我感到我的兩肋被爪子般的東西緊緊抵住。睜眼一看,原來我身上立著一隻禿鷲,牠正俯下身體,撕扯和我並排睡著的一位同伴。禿鷲的爪子壓得我非常疼痛,這疼痛使我終於徹底清醒。我看到自己的衣服都擺放在身邊,便趕緊一件件穿上。衣冠整齊後,我想從絞刑場的圍牆裡走出來,卻發現門被鎖死了。我試圖撬開鎖,沒有成功。看來我必須翻過這道討厭的牆。我成功地爬上牆頂,然後靠著根絞刑臺的柱子,開始觀察附近的地貌。我立即確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我就在兄弟谷的入口,不遠處便是瓜達幾維河的河岸。

我繼續四處觀察,看到河邊有兩個過路客,一個在準備早飯,另一個正拉著兩匹馬的韁繩。周圍有人,這令我激動不已,我當即脫口而出,向他們打招呼,我喊的是巴斯克語Agour, agour!」,意思是「你們好」,或者是「我向你們問好」。

兩位過路客看到我從絞刑場頂端向他們打招呼,一時間顯得不知所措。突然,他們各自騎上一匹馬,以最快的速度,朝「栓皮櫟」的方向飛奔而去。

我衝他們高喊,想讓他們別跑,但適得其反,我喊的次數越多,聲音喊得越響,他們就越賣力抽打自己的坐騎。等他們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外,我才意識到,該挪個地方了。於是我跳下來,落地時稍稍扭傷腳踝。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瓜達幾維河邊,兩個過路客準備的食物被遺棄在原地。對我來說,這實在是再巧不過的安排,因為我已經筋疲力竭,又累又餓。有正在煮的巧克力,有用阿利坎特葡萄酒泡製而成的甜點,還有麵包和蛋。吃完這些東西,我的體力開始恢復,我終於能靜心思考,這一夜我究竟經歷了什麼。我的記憶已是一片模糊,但我真真切切記得一件事,我曾經以榮譽起誓,要保守祕密,我於是下定決心,不背棄自己的誓言。確認這一點後,我認為,我只要把眼下要做的事弄清楚就可以了,也就是說,弄清楚接下來要走哪一條路:在我看來,既然要恪守榮譽的法則,就更應當一往無前,堂堂正正地越過莫雷納山脈。

諸位或許會感到驚訝,我居然如此看重自己的榮譽,對昨夜發生的事卻並不十分在意。其實,這種思維模式還是要歸因於我所接受的教育,對此,後文中會有交代。眼下我還是將話題轉回我的行程。

我很想知道,我那匹留在克馬達店家的馬究竟被魔鬼們折騰成什麼樣子了,此外我還要繼續朝那個方向趕路,於是我決定再過去看一看。整個兄弟谷,再加上克馬達店家所在的谷地,我都只能徒步通過。走到最後,我已經疲憊不堪,期待與馬重逢的心情也變得極為迫切。馬完好無損,仍然在我當時拴牠的那個馬廄裡。牠看起來神清氣爽,似乎有人精心照料過,甚至連鬃毛也被梳理得整整齊齊。我想不通這是誰幹的,但怪事經歷太多後,再冒出一件,也不至於讓我駐足思考多長時間。我原本打算立即趕路,但突然間,我又產生了好奇心,想再看一遍這客棧內部各處的模樣。我看到我一開始睡覺的那個房間,但再想找出我和那些美麗的非洲女子相遇的房間,卻怎麼也辦不到。我也無力為此耗費太久時間,便騎馬上路了。

當我在兄弟谷的絞刑架下醒來時,太陽已經走到它一天行程的中點。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我才來到克馬達店家。因此,騎上馬沒走多遠,我就必須考慮住宿的問題,但我一個歇腳的地方也沒看到,只得不斷前進。終於,我遠遠看到一個哥德式的小教堂,教堂旁還有座小屋,那應當是某位隱修士住的地方。教堂和小屋離大路很遠,但因為肚子又開始餓得咕咕叫,我便毫不遲疑地繞行過去,想找點食物充飢。走到跟前,我將馬拴在一棵樹上,隨後便敲起隱修士的屋門。一位帶著最可敬面容的教士出現在我面前,他像父親一般慈祥地擁抱我,然後對我說道:「到屋裡來吧,我的孩子,別耽擱。千萬不能在外面過夜,要提防迷惑人的魔鬼。我們的頭頂上原本有天主的手庇佑,但祂把手收了回去。」

我對隱修士的好意表達感謝,接著對他說,我現在急需食物果腹。

他回答我道:「哦,我的孩子,先想想您的靈魂吧!請到小教堂裡去,跪在十字架前祈禱吧。您的身體需要我也不會忘的。但您只能吃點粗茶淡飯,畢竟隱修人的居所裡也只有這些。」我去了小教堂,也按照吩咐做了祈禱。畢竟我不是不信神明的自由思想者,我當時甚至都不明白,世上為何還存在這一類人,而這一切依然與我所受的教育有關。

一刻鐘後,隱修士到小教堂找我,將我帶回小屋,兩套簡單但相當乾淨的餐具已經擺放整齊。桌上有品質上乘的油橄欖,有醋泡的刺菜薊,有拌了某種調料的甜洋蔥,還有一些替代麵包的餅乾。此外,桌邊還放著一小瓶葡萄酒。隱修士對我說,他是從不飲酒的,家中備酒,只是為了彌撒時獻祭所用。我於是放棄飲酒,和隱修士保持行動一致,不過,除此之外,這頓飯我吃得非常開心。

就在我吃得津津有味時,小屋裡走進來一個人。長相可怕的人我之前也見過,但實在沒一個能和此人相比。這個人看上去挺年輕,但瘦骨嶙峋。他蓬亂的頭髮高高豎起,缺了顆眼球,缺了眼球的眼眶裡還有血往外滲。他的舌頭一直吊在嘴巴外面,帶著泡沫的口水流個不停。他身上穿的那身黑色衣服質地倒不錯,但除此之外,他就再沒有別的蔽體之物了,既沒穿襪子,裡面也沒穿襯衣。

這個面目猙獰的傢伙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他徑直走到一個角落裡蹲下,像尊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僅剩的那隻眼睛死死盯著手中握著的十字架。我一吃完飯便向隱修士詢問,這究竟是何方人物。

隱士回答道:「我的孩子,這是個被魔鬼糾纏附身的人,我現在正為他驅魔。他的可怕經歷充分說明,邪惡的黑暗天使是如何在這個不幸的地區濫用法力、肆意妄為的。我讓他給您講講他的故事吧,這或許對您本人的救贖也有幫助。」

於是他轉身對這個魔鬼附身的男子說道:「帕切科,帕切科,我以贖救你的救世主的名義,命你講一遍你的故事。」

帕切科發出一聲令人驚恐的長嘯,然後便如此這般地講起故事:

魔鬼附身的男子帕切科的故事

我生於科爾多瓦,父親在當地過著有頭有臉的生活。我母親三年前去世了。剛剛喪妻時,我父親看起來非常難過。但幾個月後,他去了趟塞維亞,在那裡愛上一個名叫卡米拉.德.托爾梅斯的年輕寡婦。這個女人名聲不算太好,我父親的幾個朋友極力勸說他擺脫這段關係。可是,任他們想盡辦法阻撓,在我母親去世兩年後,兩人還是成婚了。婚禮是在塞維亞辦的。幾天後,我父親便與新娘卡米拉一起回到科爾多瓦,同行的還有卡米拉的一個妹妹,名叫伊內茜。

對於別人的各種非議,我的這位繼母做出非常完美的回應。她先拿自己家開刀,想讓我對她產生愛慕之情。她沒有成功。但我真的陷入了愛河,只不過愛的對象是她妹妹伊內茜。很快,我便難以平抑自己的這份強烈感情,跪倒在父親腳下,請他允許我迎娶他的小姨子。

我父親一臉仁慈地將我扶起身,然後說道:「我的兒子,我禁止您再想這門親事。理由有三條。第一,您要是變成自己父親的連襟,那實在有失莊重。第二,按照教會的神聖規範,這類婚姻也得不到認可。第三,我本人並不想讓您娶伊內茜。」

在向我說完這三條理由後,我父親便轉身離去。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沉浸在絕望的情緒中。沒過多久,我繼母從我父親那裡得知此事。她來到我身邊對我說,我根本犯不著傷心難過,假如我真的娶不了伊內茜,那就不妨做她妹妹的情人,此事她可以提供幫助。但說完這些,她又向我坦露她的心跡,想讓我明白,把我讓給自己的妹妹,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犧牲。為愛痴狂的我聽到這些話自然句句順耳,但伊內茜看起來非常矜持穩重,我覺得,想讓她回應我的愛,恐怕是誰也辦不到的事。

恰恰就是這段時間,我父親決定去趟馬德里,他想在那裡為自己謀得科爾多瓦地方長官的職位。他帶著妻子和小姨子一同上路了。按照計畫,他們來回只需兩個月,但這段時間對我來說顯得無比漫長,因為伊內茜不在我的身邊。

兩個月眼看就要過完,我收到一封我父親寫來的信,信中他命我去莫雷納山脈的入口,在一個叫克馬達店家的客棧等他和我會合。換到幾個星期前,我還真不太敢去莫雷納山區。不過,佐托的兩個弟弟前幾天剛被處以絞刑,他們那群匪幫現在已作鳥獸散,一路上應當非常安全。

我是早上十點鐘左右從科爾多瓦出發的,當晚我在安杜哈爾過夜。我投宿的那家客棧有個話特別多的老闆,據說在整個安達魯西亞,他也是最能說會道的客棧老闆之一。我點了頓非常豐盛的晚餐,吃掉一部分,再留下一部分做路上的乾糧。

第二天,我在「栓皮櫟」將那些乾糧當午餐吃光了。當晚我便趕到克馬達店家。我並沒有看到我父親,不過,他在信中交代的就是讓我在這裡等他。客棧很寬敞,也很舒適,我自然當即就做出決定,要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客棧老闆名叫岡薩雷斯.德.穆爾西亞,人挺不錯,但看上去有點愛吹牛。他向我承諾,要為我做一頓高級晚餐,就算西班牙第一等貴族來吃,也拿得出手。趁他做飯的工夫,我去瓜達幾維河畔獨自散步,等我再回到客棧,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而且確實很不錯。

吃飽喝足後,我讓岡薩雷斯給我理一張床出來。此時我看到他面露難色,還張口結舌地對我說了番含混不清的話。他最後乾脆向我明說,客棧正在鬧鬼,他和他全家人每天都在河邊一間小農舍裡過夜。他補充說,如果我也想去那裡睡覺,他可以在自己的床旁邊給我搭一張床。

這個建議在我聽來實在過於離奇。我對他說,他儘管去他想去的地方過夜,我只麻煩他一件事,就是把我的隨從找來。岡薩雷斯答應我的要求,搖頭聳肩地走了出去。

我隨行的幾個僕人很快就來了,他們也聽說鬧鬼的事,都勸我到農舍裡過夜。我頗為粗暴地回應他們的建議,命他們趕緊搬張床過來,我就在吃飯的那個房間睡覺。他們深感遺憾,但還是照我的吩咐做了。床理好後,他們眼裡含著淚水,再次向我苦苦勸說,求我去農舍過夜。他們的嘮叨實在讓我無比厭煩,我便擺出幾個架勢把他們嚇跑了。寬衣解帶這種事我一向不用僕人代勞,所以,即便沒他們幫忙,我還是很快就上床躺下。不過,儘管我對他們刻薄,他們對我還是有情有義,讓我深感慚愧。走之前,他們在我床邊留兩支蠟燭,一支已經點好,另一支備用。此外,他們還放兩把防身的手槍,幾本能讓我保持清醒的書,但實際上我已經失去了睡意。

我一會兒讀書,一會兒回到床上,就這樣消磨了兩個小時。最後,不知道是哪裡的掛鐘或是自鳴鐘響起午夜報時的聲音。我深感驚訝,因為鐘在之前的幾個整點並沒有響過。沒過一會兒,門開了。我看到我的繼母走了進來,她身著睡衣,手裡拿著盞燭臺。她躡著腳向我走來,同時將一根手指放在脣上,彷彿向我示意不要出聲。

接著,她將燭臺放在床頭櫃上,坐上床抓住我的一隻手,對我這樣說道:「我親愛的帕切科,我答應過您,要給您帶來快樂,現在到了可以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一小時前我們到了這個客棧。您父親去農舍睡了,我因為知道您在這兒,就讓您父親答應我和妹妹伊內茜留下來過夜。她現在正在等您,她已經準備好了,不論您向她提什麼要求,她都不會拒絕的。不過我要告訴您,給您幸福是有條件的。您去愛伊內茜,但要允許我來愛您。在我們三個人當中,絕不可以只有兩個享樂,讓剩下的那一個受苦。我要求今夜我們三人共睡一床。來吧!」

我繼母根本不留時間讓我回答,她拉起我的手,帶我走出去。我們穿過一條又一條走道,最後來到一個房間。她停在門前,透過鎖眼往裡窺探。

她把裡面的情況大致看清後對我說道:「一切都很好,您自己看吧。」

我和她換位後便朝鎖眼裡看去,迷人的伊內茜確實躺在床上,但這遠遠不是平日裡矜持穩重的那個她啊!只見她眉目含情,氣息急促,面頰緋紅,再加上她躺臥的姿勢,種種跡象都表明,她正在等她的情人。

卡米拉準備進屋,她讓我留下來繼續看,並對我說:「我親愛的帕切科,您就待在門前,時候到了我會告訴您的。」

她走進屋裡,我繼續把一隻眼睛貼到鎖眼上看著,無數難以直述的場景出現在我眼前。卡米拉將衣服一件件幾乎全脫光了,她坐在妹妹的床上,對她說道:「我可憐的伊內茜,你是真的想找個情人嗎?可憐的姑娘,他會怎麼折磨你,你都不知道啊。他會先一把將你推倒,不斷地抽打你,然後再壓在你身上,撕扯你的肌膚。」

卡米拉像老師授課一樣說了半天,等她覺得自己的學生差不多都領會了以後,便打開門,把我帶到她妹妹床前,和我們一起躺下來。

我該怎麼對您說這宿命的一夜呢?我享盡無限的愉悅,也犯下無數的罪行。我長時間抵抗著睡意,抵抗著自然的侷限性,為的只是盡力延長我在魔域裡的歡樂。我最後終於入睡了,但等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佐托兩個弟弟的絞刑架下,兩具可怕的屍體分列於我的兩側。

此時,隱修士打斷這個魔鬼附身的男子的話,對我說道:「啊,我的孩子!聽了這段故事您有什麼感受?我想,您假如也發現自己睡在兩具屍體當中,一定會驚恐萬分吧。」

我回答他道:「神父,您這麼說讓我覺得受到冒犯。一個紳士自當永不畏懼,更何況這是一個有幸成為瓦隆衛隊上尉的紳士。」

「不過,我的孩子,」隱修士接著說道,「同樣的奇事或許還在別人身上發生過,之前您是否曾聽人提起過呢?」

我猶豫片刻,隨後答道:「神父,既然這樣的奇事能發生在帕切科大人身上,那麼它同樣可以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假如您能讓他接著說完他的故事的話,我想我能做出更好的判斷。」

隱修士轉頭對魔鬼附身的男子說道:「帕切科,帕切科!我以贖救你的救世主的名義,命你接著講你的故事。」

帕切科發出一聲令人驚恐的長嘯,然後便如此這般地接著講了起來:

我離開絞刑場的時候已是個氣若游絲的半死之人。我一步步拖著身體往前走,卻不知走向何方。最後,我遇到一些過路客,他們出於對我的同情,把我帶回克馬達店家。我又見到客棧老闆和我的隨從,他們一直在為我擔心。我問他們,我父親是不是昨天夜裡在農舍過夜了,他們回答說,根本沒有任何人來過。

我已無法繼續留在克馬達店家,便走上返程之路。太陽落山時,我趕到了安杜哈爾。客棧裡的客房全滿,我讓人在廚房安張床,準備湊合著過一夜。但我躺下後根本無法入睡,前一夜那種種可怕的場景縈繞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上床前,我點支蠟燭放在廚房的灶臺上。突然間,燭火熄滅了,我當即打了個寒戰,一種徹骨的涼意襲向全身。

我感到有人在掀我的被子,隨後一個低低輕輕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卡米拉,你的繼母,我的小心肝,我很冷,快讓我到你被子下面來。」

接著又傳來另一個低低輕輕的聲音:「我是伊內茜。讓我到你床上來吧。我冷。我冷。」話音剛落,我便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托住我的下巴。我拚盡全力高聲叫道:「撒旦,快給我滾開!」

此時,那兩個低低輕輕的聲音同時響起:「你為什麼要趕我們走?你難道不是我們的小夫君嗎?我們冷啊。我們去弄點火來吧。」

的確,沒過一會兒,我就看到廚房的壁爐裡冒出火光。在火光的映照下,廚房裡的一切都清晰起來。我發現,自己面前並沒有卡米拉和伊內茜,只有吊在壁爐裡的佐托的兩個弟弟。

看到這幻夢般的一幕,我驚得魂飛天外。我爬下床,翻出窗,朝山裡面拚命跑起來。跑了一段時間後,我覺得可以喘息一下了。經歷這麼多可怕的事最終還能平安脫身,這讓我深感慶幸。我扭頭又看了一眼,沒想到那兩個吊死鬼正在後面追我。我趕緊接著跑,再扭頭看時,兩個吊死鬼在我身後很遠了。但我根本來不及高興。這兩個可惡的傢伙翻了幾個觔斗,片刻間就追到我身邊。我繼續往前跑,但終於開始體力不支。

此時,我感到一個吊死鬼緊緊抓住了我左腳的腳踝。我拚命掙扎,但另一個吊死鬼又攔住我的去路。他站在我身前,兩隻眼睛瞪得我膽戰心驚,一條鮮紅的舌頭從嘴裡伸出來,彷彿剛出火爐的鐵棍。我哀求他放過我,但他毫不理睬。他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一手衝我臉上一掏,我現在缺的那顆眼球就沒了。他將滾燙的舌頭伸進我空蕩蕩的眼眶裡,向內摸索著舔我的腦幹,我疼得鬼哭狼嚎般地叫起來。

抓住我左腳的那個吊死鬼也湊了上來,他想施展一下自己的鷹爪功夫。他捧起我左腳的腳掌,先輕輕撓幾下。接著,這個魔鬼開始撕扯我的腳皮,像彈奏樂器一樣,把腳神經全都撥了出來。不過,這樂器的聲音似乎並不合他的意。他又將爪子插進我的膝窩,深深地往下探,像調豎琴那樣,連掐帶擰地狠狠折磨我的跟腱。最後,他又拿我的小腿當某種撥弦樂器把玩起來。惡魔那狠毒的笑聲在我耳邊迴蕩,我疼痛難忍,發出可怕的吼叫,此時地獄裡各種淒厲的哭喊聲也響了起來,與我的吼叫組成合唱。後來,我又聽到這兩個魔鬼牙齒的咬合聲,我覺得,我身體的每一個組織都被他們的獠牙咬碎了。最後,我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幾個牧人在山野裡發現了我。他們把我帶到隱修士的這個小屋。我在這裡懺悔自己的罪行,我的痛苦也在十字架下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

講到這裡,這個魔鬼附身的男子發出一聲令人驚恐的長嘯,然後便沉默無語。

隱修士開口對我說道:「年輕人,您見識了撒旦的力量,您應該祈禱並為此哭泣。不過,現在天色已晚,我們需要暫時分別。我建議您不要在我這個小屋裡就寢,因為夜裡帕切科發出的驚叫,會讓您睡不安穩。您去小教堂裡睡吧。那裡有十字架保護您,它能壓倒一切魔鬼。」

我回覆隱修士,我會遵照他的安排過夜。我們把一張小帆布床抬進小教堂。我在床上躺下,隱修士向我道晚安後就離開了。

一個人靜下來後,帕切科的故事又浮現在我的腦海。我深深感到,他的經歷與我自身的奇遇有很多契合之處,直到午夜的鐘聲敲響,我還沉浸在思索中。我不清楚,這究竟是隱修士的鐘在響,還是我又要與幽靈打交道。正在這時,我聽見有人輕叩小教堂的大門。我走到門前詢問:「外面是誰?」

一個低低輕輕的聲音回答道:「我們冷,給我們開門吧,我們是您的嬌妻啊。」

「哈哈,可惡的吊死鬼,」我回話道,「回你們的絞刑架吧,讓我好好睡覺。」

那個低低輕輕的聲音對我說道:「你敢嘲笑我們,無非是因為你在小教堂裡面,還是出來說話吧。」

「我馬上就出來。」我立即給出回應。

我取來自己的劍,接著就想出門看個究竟。但我發現,門外是上了鎖的。我告訴幽靈門打不開,但已不再有回話。我便重新躺下來,然後一覺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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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薩拉戈薩手稿(上下冊不分售。佚失兩百年文學傑作,權威完整定本傳奇再現,正式授權全球繁中版)》,麥田出版

作者:揚.波托茨基(Jan Potocki)
譯者:方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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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特色

  • 一部不可思議、難以歸類,卻又無比迷人的文學經典,媲美《一千零一夜》《十日談》,揉合怪談、魔幻、愛情、喜劇、哥德、冒險……眾多風格迥異的故事迷宮。
  • 波蘭貴族揚.波托茨基伯爵耗時二十年以法文創作,寫成於兩百多年前,堪稱文學史上最怪奇的傑作。
  • 直到三十年前才有了完整的權威法文定本,法國JOSÉ CORTI出版社最權威定本正式授權全球繁體中文版,附法文版精采編輯後記及珍貴註釋。
  • 普希金、卡爾維諾、魯西迪等文學大師一致盛讚,改編電影亦獲得馬丁.史柯西斯、柯波拉、大衛.林區等名導高度推崇!
  • 《紐約時報》《衛報》《泰晤士報》等國際媒體一致推薦!
  • 法國《讀書》雜誌推荐「理想藏書」(La Bibliothèque idéale)書單。

一場如夢似真的冒險,一部最複雜精巧的魔幻鉅作!

「上哪兒才能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我此刻的恐懼呢?……我正躺在兄弟谷的絞刑架下。佐托兩個弟弟的屍首並沒有吊在原處,而是分列於我左右兩側。顯然,我這一夜是和他們一起度過的……」

1765年西班牙菲利普五世時期,一名年輕軍官阿方索從西班牙南方的安達魯西亞隻身前往馬德里,向他所屬的部隊報到,途中要經過一片人煙罕至、厲鬼出沒的法外之地。

他啟程不久就發現,他被困在一家神祕的路邊客棧,此後的六十六天裡,他與各色各樣的怪人:小偷、酋長、貴族、騎士、強盜、吉普賽人、盜屍者、祕法師,以及基督徒、猶太人、穆斯林共處,每天都由一人講述一個故事的方式,開啟一趟怪奇的魔幻之旅。

在這些由眾人口述的故事內容中,融合了怪談,魔法,奇幻,哥德,冒險,喜劇,恐怖,死亡,宗教,哲學,政治,榮譽,性和墮落等不同元素。跟隨著作者複雜精妙、機關靈巧的敘事步調,我們彷彿置身於主角阿方索身畔,被不經意間帶入到一場光怪陸離的故事聚會。小說裡各種人物、故事、情節、謎團,相互穿插,來回嵌套,讓讀者也跟著主角一路驚疑不定、墜入重重迷霧之中。

豐富多彩的情節,錯綜複雜的敘事,不斷閃現的大膽構思,離奇的情與慾,充斥著榮譽與怯懦,怪誕與誘惑。作者以驚人的博學、無比的智慧和創作野心、構築出一個神奇的敘事迷宮,足以跟《一千零一夜》、《十日談》等傑作相互輝映,並獲得當代文學大師像是普希金、卡爾維諾、魯西迪的推崇稱讚。

1965年,波蘭電影大師沃伊切赫.哈斯(Wojciech Has)曾將本作品拍成波蘭語電影,獲得名導演馬丁.史柯西斯以及法蘭西斯.柯波拉的大力推崇。到1990年代,這兩位大導演跟搖滾樂團「死之華」(Grateful Dead)的主唱傑瑞.加西亞(Jerry Garcia)共同出資,於2001年推出片長182分鐘的修復版本重新上映,至今仍為邪典電影(Cult Film)的典範之作。

getImagePhoto Credit: 麥田出版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丁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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