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行者》小說選摘:你們如何同時生活在海裡和陸地上?

文:洪茲盈

在收成脈之外

我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放下一切,墟行但事實上當皮膚的小摘們破囊被海水浸泡,疼痛感又再一次提醒我離死亡並不遠。說選時生上

我沿著海流撈取漂來的何同活海木頭枯枝,用海草將它們綁在一起,裡和陸地身體從上往下攀住,墟行如此一來只要靠腳的小摘們力量打水就能繼續前進。等到收集了更多的說選時生上木枝,足夠綁成和我身體一樣的何同活海長度,我便可以停附在上面,裡和陸地讓海運送著我。墟行

漫無方向不是小摘們最大的威脅,我感覺到海水溫度開始逐漸升高,說選時生上彷彿火球就在我的何同活海背上燃燒,炙熱的裡和陸地程度我從未感受過。

我試圖划動雙手,但水中行進困難,迎面而來大片海浪完全無法與我的動作配合,我只能將身體放軟,緊緊抓住我的托板,我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一邊忍受著炙熱前進。幸好灼燒並沒有延續太久,不知道是海流的方向改變了,還是火球已經移動到離我比較遠的地方,但至少我不至於熱死。

海比土更不定,它有方向性,且有速度。有時候後方傳來巨大的聲響,水會整片從我的背脊拍打下來,然後逆著皮膚快速流過,我數度抓不住木條,差點沒入海浪深流底下。

慢慢地我知道要放軟身體,順浪而行,通常能讓後浪一次將我沖到更遠的前方。

水象難測,越接近夜晚,巨大的海浪聲越近,水流也越來越快,我感覺有一股更強的拉力將我拉進海底,我完全無可抵抗,皮膚從炙熱變成濕冷,速度之快,耳邊盡是轟轟的聲響,我以為自己被拖進一個巨大深邃又細窄的穴室,沒多久,聲音從高頻變得寬闊,隱隱之中似乎有著歌聲,如一群嬰兒啼哭般,聲音宏亮高昂。我拚命掙扎,試圖在海浪之中找到一點呼吸的空間,但漫無方向的海浪,可能正要把我帶回大家身邊。

我聽見歌聲越來越近,其中卻沒有熟悉的音質。隱約可以辨識幾個意思:「闖入者」、「交由脈司祭裁示」。

有人用力抓住我的手,我失去重心,隨即被更多隻手攫住四肢,這些人在水裡活動的方式,跟之前一起逃難的族人們完全不同。他們顯然非常熟悉海浪,那些扣住我臂膀的手,沒有手指,更像是指尖彼此相連,張開手掌就能撥水,行進速度飛快,像是能在海裡飛翔的翅膀。

我記得翅膀,我曾摸過蜥鳥身上遺留的短翅。在貝德魯斯,蜥鳥幾乎與人共生,牠們時常棲息在地洞,擁有翅膀卻不曾打開。

很久以前牠們的翅膀還有作用,能雙腳離地快速移動,稱為飛翔。後來不再需要飛翔,翅膀變成背上兩塊隆起的骨頭,對牠們來說,能夠在土中找到無脊動物食用,比飛翔來得重要。

那兩塊小骨頭,根本無法想像能帶著蜥鳥粗重的身體離開地面,牠們大多用四腳爬行,身上有堅硬的皮膚作為保護,最特別的是眼瞼,牠們的眼瞼可以承接土地濕重時過濾出的液體,供身體所需,和我們收成脈人一樣。

我們都不需要飛翔。

在收成脈,會飛翔的生物很少。泌蟲是其中之一,以前我們常常開玩笑說:泌蟲飛翔是為了讓更多人喝到牠們的尿。當然這也是真的,貝德魯斯人喝下泌蟲尿所排出的分泌物,非常適合刺激泌蟲產更多的卵。


在水底飛行一陣子後, 我被一群人拖上陸地,四周無水,空氣冷冽,全身被綁在一塊石頭上。接著聽見腳步聲,好幾雙腳濕黏踩踏泥沙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我用手指輕刮石塊,聲音沒有反彈迴盪,而是被發散出去,這裡不是土地之下,應該不是收成脈。

「嘶~」我試圖發出嚇阻音頻,但是周圍的腳步卻沒有散去,而是開始繞著我轉,接著我聽見石塊一一被拾起的聲音,他們笑著,發出像是嬰兒般的咯咯聲音。經驗告訴我,他們要砸死我。

「請不要殺我,我是騎師班兵。」我說。

我不確定他們聽不聽得懂我說的話,但四周變得安靜無聲。

「你會說人話?」有人問。

在他問出話的同時,我心裡也出現同樣的問題。

「你們也是貝德魯斯人嗎?這裡是什麼脈?」我問。

「你不是收成脈的人。」有人說。

收成脈?我當然是收成脈的人啊!

「騎師班沒有這個人。」另一個聲音又這樣說。

我接著又聽見眾人拾起石塊的聲音,一顆石子砸中我的身體,我痛得哀號。接著更多石子砸向我。

「防禦脈!」我大喊,想起羅曼告訴我的事:「我是從防禦脈的騎兵隊來的。」

「怎麼證明你是?」

「我身上有一顆來自我們脈層的鐵樹果核,就在我的牙齒裡。」

有人跑過來掏出我嘴裡的果核:「確實未曾看過這種果核。」

「是鐵樹果沒錯,這種果子只有防禦脈有,在其他地方是生長不起來的。」另一個人說。

「這也無法證明他就是防禦脈來的人。」我聽見他們在外圍細碎地耳語。

「脈司祭在嗎?」我問:「我其實不應該闖進來,只是交接運送時不小心被水流捲走,卻又因為不諳水性,所以被沖到這來。」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海浪沖打的聲音。

不知道我的鬼話有誰信,只能依靠我亂搜集的資料隨便矇騙一番,但更令我在意的是這裡也是收成脈?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聲音忽然說:「我就是脈司祭,請隨我來。」

我被從石塊上卸下來,原本圍繞在我身旁的人散去,紛紛跳回水中,有人領我隨著脈司祭走,我聽見海的聲音,越來越薄,那是水撞擊在石塊上發出的迸裂聲,我被領著穿過一層水幕,聲音逐漸聚集,原來這是暗藏在水幕後方的石洞。

有人請我坐在一塊較高的大石塊上,脈司祭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顯然我正在接受一個貴賓級的款待。

「防禦脈的勇士,歡迎來到收成脈,我是這裡的脈司祭,波旁。」

「收成脈……這裡,跟我的脈層很不一樣。」我說。

「那當然,我們對防禦脈也非常好奇。勇士怎麼稱呼?」

「我叫羅曼。」

「是的,羅曼勇士,收成脈在我的看管之下,民心安定,物產豐收,想必騎兵隊在點收食物時,一定非常清楚。」

「是的……」我隨口胡謅:「你們送來的食物,一直以來獲得下方各脈層的喜愛。」

「能被這樣稱讚,我們十分欣慰。收成脈人在崇拜、敬畏、安撫巨鯨等各方面都甚有成果,也多虧了防禦脈的勇士一直守護著我們……真是抱歉,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與收成脈以外的人對上話,雖然身為脈司祭但也請原諒我見少識寡,招待不周。」

「不,該抱歉的人是我,防禦脈……我們防禦脈的地形與這裡截然不同,若不是你們的族人將我救起,恐怕我會死於海水之中。」

「如有冒犯,請勇士包涵。」

「但,我只是好奇,」我刻意把聲音壓低,讓自己聽起來頗有威嚴:「你們如何同時生活在海裡和陸地上?」

「我們皮膚上的鱗片能讓我們在海底覓食,和防禦脈人不同,我們有鰓,可以在水底呼吸,雖在陸地上也能行動,只是時間無法太長。」

「如此說來,就算聖戰又重新展開,巨鯨和地犀無論誰贏,你們都能生存下去?」

「是的,但聖戰一旦開始,勢必會造成各種傷亡,環境亦會有巨變,數百年前曾有冰河期、乾旱期……那樣的極端環境,即便是我們,也勢必無法度過。」脈司祭反問:「勇士為什麼這麼提起?是否有聽到任何關於聖戰重啟的消息呢?」

「曾有從下方聽說過這樣的感測,但未有定論。」

「那太可怕了。」

「不用擔心,若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防禦脈一定也會開啟脈門供收成脈的人避難的。」

那晚「海的收成脈」為我送來了蝦皮與魚骨,都是我從未吃過的東西,吃不慣,彷彿嚼海,腥鹹遼闊,但也多少填補我長久以來的飢餓困頓。我一個人窩在他們為我準備的岩洞裡,大多數人都回到海底沉睡了,一點也無法想像他們的家是什麼樣子?會是在海中的土穴嗎?光是想到水,我就難受得想吐,這個收成脈無論如何都比我們的還要強大,只是,究竟為什麼會有別的收成脈?

這個收成脈會與我們為敵嗎?家鄉遭受的水患,是否跟他們有關呢?

不,脈司祭甚至會被我那愚蠢的謊言所矇騙,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的話,脈司祭不可能認不得我。

我們一直尋找的收成脈梢,原來比我們以為的遠方更遠,收成脈之外竟還有收成脈……海的收成脈梢在哪裡?會不會找到之後,又發現還有一個,或更多個無人知曉的收成脈?

脈司祭承諾明天會送我回到防禦脈脈門,在那之前我得先想辦法逃走。我用同樣的方式又重新綁了一片更堅固的竹筏,順著海流緩緩漂離那座小島。


我記得來的時候,火球一直在我的背後發燙,風和我前進的方向相反,所以現在我只要朝著火球,順著風應該就能回去。

我用海草搓成一根繩子,將自己的腳綁起來,另一端繫在木筏上,跳到海底抓魚蝦貝類裹腹。兩棲貝德魯斯人非常崇敬海洋,凡食用完畢,必會為每一隻魚蝦唱誦一段祈靈文。我也照做,我以前敬畏土地的力量,現在也敬畏大海。

不同於上一次漂流,我對水已經沒有那麼恐懼,獨自漂流在海上雖然總是不安,但我所能做的就是將火球落下的方向和次數刻記在木頭上。經過這段時間,海水似乎已經變得友善,我想或許這只是一次「核」給我們的考驗,若能順利抵返家園,我必定得把這個技能教會給族人們。

在水底撈捕時,我試著仔細感受水流,一旦感覺有魚靠近,就用手掌輕輕夾住魚身兩側,感受魚甩動尾巴的姿態,如此優美緩慢……我想過要用在腳前後夾上厚實葉片,或許就能教導族人如何擺動自己的腳掌,宛如擺動尾鰭……

我以為漂流的時間會很長,但卻比預期的速度更快。

起初我只是聞到了強烈的氣味,像是有為數眾多的腐魚經火球連日曝晒而發出的氣味,我伸出刨爪試圖撈捕幾隻,但才一碰到,隨即就後悔了。

事情比我想像的更糟。

我解開自己的腳,划開手臂試著向前游泳,只是所有漂浮的肉塊都朝我推擠而來,每一個都腫脹不堪,腐肉雖也是我們的食物,但海水加上火球,讓它們的氣味變得更加惡臭。

我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有東西要衝出來,抓住木筏拚命大口呼吸,最後卻變成大聲哭喊。這個時候或許應該唱些祈靈的歌曲,但我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我回來了。但阻礙著我的去路的,是一整片漂浮在海面上的破碎肉體,是我靈魂離散的族人,再沒有任何的歌曲能喚回他們。

以前我們分食彼此的身體,那是來自對生命的約定,心懷感恩與祝福,逝去的肉體是為滋長出新生命而準備,或也可視為舊生命的延續。

而今,只剩下令人渾身發冷的恐懼氣息。

我逃命似的一直往深海的底下游,直到來自火球的炙熱感完全消失,周遭只剩一片蝕骨的冰涼,耳邊盡是嘩嘩的水聲。我抱住自己的雙腳,將頭埋在其中。有一刻我閃過一種錯覺,非常遙遠的記憶,彷彿在有意識之前,我也曾像這樣漂浮在某個地方,被巨大無聲寧靜感完整包覆,且感到無比安心。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墟行者》,寶瓶文化出版
*透過以上連結購書,《關鍵評論網》由此所得將全數捐贈兒福聯盟。

作者:洪茲盈

當孤獨成為必然的生存條件,「愛」就是上古時代滅絕的物種。
.史詩般科幻末日場景!

人類正在毀滅,
人類的新生正要開始。

愛會隨著肉身死亡嗎?未來的未來,當生命重生,會記得愛所帶來的挫敗嗎?

在近末日的時空裡,蘇菲亞以及部分的人類,為了活下去,而遷移到艦艇「明日號」上,住在一格又一格的小膠囊裡;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鎮日躺在床上保存體力;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食用同伴屍體分解成的高蛋白混合飲料;為了活下去,他們可以到虛擬的實境世界裡重溫世界毀滅以前的生活;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先放棄「活著」這件事。

另一條故事線中,貝德魯斯人居住在脈層裡;他們沒人見過「水」;他們不知道天空的觸感;他們沒有性別;他們建構了新的世界秩序;他們相信生命之源是「核」,一種埋藏在脈層底下,異於神靈,卻掌管一切的存在。兩條看似完全相異的故事主軸並非平行時空,而是衰亡與新生,更是彼此絕望中的希望。

洪茲盈《墟行者》,以科幻書寫探索人類歷史與文明等議題的未來可能;以貝德魯斯及現實世界兩組看似不相干的時空軸線,挑戰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對於何謂「生命」,進行充滿哲思的辯論。在小說裡萬物皆飄浮、透明,崩離,也許整個世界是虛空,是一些附著於巨大電腦之上的記憶碼。

本書特色

  •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系列影集〈茉莉的最後一天〉編劇洪茲盈最新力作!
  • 幻想力爆炸的科幻末日類題材!
getImagePhoto Credit: 寶瓶文化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

苏ICP备1600248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