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山地話╱珊蒂化》:報告長官,我拿娘娘槍!

文:馬翊航

〈娘娘槍〉

大學時候聽過一個故事。馬翊朱衛茵跟陳鴻兩個廣播主持人在閒聊,航山朱衛茵說,地話蒂化她從前剛在台灣主持廣播時很挫折,╱珊因為常被聽眾抱怨有香港腔。報告陳鴻安慰她:妳這還算好的長官,我都是拿娘娘槍被聽眾抱怨娘娘腔呢。

那時覺得很好笑很有力,馬翊因為各種對陰柔性別氣質批評的航山回擊,解嘲,地話蒂化四兩撥千斤,╱珊都值得保留,報告成為我這款娘娘腔的長官資料庫彈藥庫。娘還要更娘,拿娘娘槍辣成恰查某。馬翊誰奈我何或無可奈何的生存美學與哲學。現在想起來在意的是,這個故事的張力,也因為兩種腔不完全是同物,一個通向他方,一個抵達現場。拇指與中指圈出蓮花指,從鳳眼般的孔縫注視他人,洞穿自己。

辣是要模仿的,漂亮的戰鬥也需要系譜。日本學者齋藤環的《戰鬪美少女的精神分析》,歸納出動漫作品中戰鬪美少女至少有十三種分類,魔法少女系,同居系,服裝倒錯系,巫女系,異世界系不等。記憶中最早的戰鬪美少女,是科學小飛俠中的珍珍,以及台灣盜版太空戰士中的粉紅戰士(網路搜尋後才發現應該正名叫金鳳,竟有點海產店老闆娘的氣魄了)。這種組合在齋藤環的分類裡是「紅一點系」。

做工不甚精細的戰隊服有仿綢質感,攜帶鞭子、弓箭之類的柔性兵器劈腿翻躍,騎上摩托車飛揚塵土,不知是記憶模糊或者是製作成本有限,戰鬥場景總是有種工業區質感,土堆上的芒草因為怪獸摔倒而抖動。科學小飛俠的珍珍睫毛好像可以刺穿壓克力面罩。我喜歡她的披風,粉紅鋸齒在深藍太空裡飄動,海蝸牛之屬。團體發動火鳥功的時候,要緊閉雙眼,額頭出汗吶喊,在死的邊緣移動。美需要痛苦兌換。

大學的時候因為心臟二尖瓣脫垂跟體重過輕,一直以為自己理應免役,只要等待埋葬,不需要上戰場。豈知碩士論文寫完體重近七十公斤,體檢結果健壯如一頭母牛。知道現實世界不是太空戰隊中的優雅擔當粉紅一點,幾百個光頭裡面我只是比較娘的光頭。

當兵前也儲蓄了一些關於新兵的笑話:

菜逼八,你拿什麼槍!

報告長官,我拿娘娘槍!

笑話其實用不太到,清槍起立清槍蹲下步槍分解結合已經消耗大半時間。十月末尾入伍,天氣不是秋老虎就是秋雨,值得安慰的只有公發綠色雨衣是斗篷剪裁。寬敞,飄揚,把雨衣穿成一口鐘(是張愛玲《色,戒》裡的易太太呢),從連上集體行進到餐廳時就有祕密的伸展台。人在雨衣裡,美在心中坐。讓雄壯威武解散吧!在斗篷的掩護下偷偷走著貓步,口不對心,一二一二,口腔裡偷偷敲擊著新的口令。端莊!賢淑!淫蕩!嬌媚!柔軟!曖昧!緩慢!高亢!尖銳!張狂!飛舞——喔,私自攜帶彈藥是違法的。

新訓戰鬥課程需要到教練場練習偽裝,採集各種野地植物插在身上,假裝自己是一叢草。配發泥黑墨綠的偽裝膏,用來彩繪臉部迷彩。這就是Project Runway啊!我在心中吶喊著。本次主題為:野性的呼喚,請參賽者以咸豐草昭和草五節芒甜根子草及其他野地植物製作夜間禮服,時間為五十分鐘,配額成本為:零元。

當然並沒有人像實境節目一樣爭先恐後奔向野地的草叢。遲緩,懶散,如一些淋過雨的牛。我拔起那些名稱不明的植物,將自己裝飾成一叢普通的、微有鋸齒的草,沒能把自己插成碧昂絲或是高潮的鳳梨。清槍蹲下,清槍綺麗——唱乎自己聽。我因為諧音快樂,但沒有開槍。

也許真正偏愛的不是紅一點系,是少女戰隊。像水手月亮遇見水手水星與火星;魔法騎士雷阿斯的獅堂光遇見龍咲海與鳳凰寺風。我後來遇見另一個同梯叫紅姊。清晨連集合場集合前他都會記得戴上角膜變色片。

鄰兵問:紅姊你的眼睛怎麼那麼有神。

他甩甩(並不存在的)長髮,說:我本來就是這麼美。

那是他遞給我的娘娘槍與月光寶盒。只是再美的女兵也會退伍,戰隊也會解散,從有晶體與巫力的異世界回到土水現實。後來陸續有朋友入伍,我成了美少女戰隊的領頭羊。我打開備份的文件檔,要把入伍前的預備小物清單傳給朋友。檔名叫做「辣妹髮妝」,小物從入伍通知書生活照大頭照奇異筆電子錶到防蚊液都有。最後面有個選配清單:唇蜜,褲襪,放大片,化妝棉,小扇子。其實那些玫瑰色小物不帶也沒關係。但或許收到的人也可以穿梭,在內務櫃裡提槍擊發一次。

讓那裡看起來並非那麼無可撼動,那麼平凡無效。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山地話╱珊蒂化》,九歌出版

作者:馬翊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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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池上的原住民作家,聆聽「山地」說話;
有時孩子有時女子,在長大與長不大之間「珊蒂化」,
關於身分與身體,五彩斑斕又笑中帶淚的書寫。

馬翊航是近年來令人驚豔的原住民作家,來自台東池上卑南族的他,文字敏感立體,張亦絢稱「他寫酒醉時是『耳裡楓紅層層』,隔著車窗見物『有一種礦物感』,外婆皮膚薄如『乾蒜皮』,某個影像畫面『光線讓物件有著髮絲般的刺眼邊緣』」,令人讀了神經會如電到般快感林立。但造就敏感的不只感官與修辭,也來自書面語與口說語的游動,記憶的樂園與險境。

《山地話/珊蒂化》的諧音,如鏡子相互映照。「山地話」是一個「不正確」的詞,也回返帶動記憶的形狀,是關於身分、空間、家族、書寫的重重探問;「珊蒂化」則以陰柔聲音與姿態,反問標籤貼在哪裡?藏著什麼?也與體內種種親愛、殘餘、騷動與失去對話。書中有「是」與「不是」的反串,失能與可能的照明,不那麼整齊的身體與身分。

在分輯「自己的籬笆」中透視日常的恐怖,發燒的記憶與鬼魂;「如果我是鳳飛飛,哥哥你一定會要我」,唱出歌聲與離合的記憶,也是真情比酒濃的挫敗;「山地話」裡面沒有母語教學,可能是「山地」在對他說話,無論是否真的說出來;「不懂要問」是許多不懂的事,以及他人教他的事;「珊蒂化」裡有女子、櫃子、鏡子與小孩子,從這裡到那裡,長大或者長不大——可能就是女型的意義。

本書以作者歷經家人聚散的成長剖面、離鄉背井的路徑、風景及閱讀軌跡,在家族、學校和小鎮的危機中繞路運轉。甚或從唱片、蝸牛等微小物事,目擊被身分和性別禁錮的劇場。那些上不了舞台、豔麗或哀傷的原住民、男孩、女人與同志,從馬翊航的文字具象化為真實的面孔,豔光四射地提槍擊發。

本書特色

  • 本書榮獲國藝會創作補助,是一部探討多元的身分、語言、記憶和性別的作品。
  • 與生母離別,向爸媽出櫃,透過反覆碰撞和溫柔包容的成長傷痛,重新定義自我。
  • 「包廂黑」、「檳榔綠」兩翻雙書封設計,內外兼具,從KTV包廂翻面檳榔攤,一秒反串/反穿。
山地話╱珊蒂化Photo Credit: 九歌出版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丁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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