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的倒影》:我想貼著你的耳朵說——沒有人是「助人工作者」

文:魏明毅

碎語附錄——我想貼著你的耳朵說:沒有人是助人工作者

我們是助人工作者嗎?

新年第一週,與半年前才新加入兒少緊急安置系統的受苦機構,進行第一次團督。倒的耳朵說全體成員內在、影想彼此關係、貼著安置院童的人助人工層層混亂狀況,令人極度驚訝不解。對著全然新手的受苦照顧人員與督導,我好奇發問:去年是倒的耳朵說否安排了外部團督?

「有啊。」

「進行多少次?」

「我們八月開始收案,影想從八月到十二月,貼著總共十二小時。人助人工」

「四次外督討論了什麼?孩子的情況這麼棘手緊急,問過外督老師嗎?」

「有……」

「老師給什麼建議?」

「聽不太懂……」

「聽不懂可以再追問,受苦請老師更仔細說明。倒的耳朵說」

「其實,也不算是老師講的東西聽不懂,是老師說他臨時新接了其他工作,所以沒辦法每個月來三小時,所以原訂分開四次進行的外督,就濃縮成兩次。」

「所以每次團督六小時?大家負荷得了嗎?前一天和當天肯定有同仁輪夜班。早上八點半下班,接著九點外督,上到下午四點,這樣不會有問題嗎?」

「所以我們幾乎都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根本不記得老師說了什麼……」

因為苦難工作總在變動之中,古典理論怕是無法以一應萬,專業養成與苦難工作之間,是以辨證為核心的動態關係;因而,督導關係理當像師徒——循著十餘位工作者所構成的團體動力,逐次由外而內或入淺入深、走近走遠,以思索與技藝為本,續而積累足夠且富於變化的力量,工作者因而有機會在此過程由徒成師。這是完成系統性的外部團督所須達成的最低標準。而當中的考驗,是工作者能否在此督導關係裡,得到充權賦能。

理論技藝與實踐之間,需要給者與收者雙方,對「專業知能與倫理行動」的有所渴望;在長期以來的勞動裡,若能不走向耗竭,牽繫著受督者/工作者都能被待之以人,而非僅是督導的經濟資本過道。避免異化是保持能動的核心。

然而這樣的專業與倫理行動,在島上似乎遭遇困難。不同系統領域的團督與課程,普遍成了工作者如禮行儀的形式與額外負荷,促成耗竭的益加形成。

長時間、系統性的師徒訓練型態愈發少見,代之以片斷課程與去意義和脈絡的喘息活動。表面上看似型態多元豐富,卻因缺乏串連與整合、深化,使得訓練內容流於淺層破碎、暫時迴避困境卻無關思索檢視。透過師徒形式所能構築的系統性思辨訓練,以及,針對不同工作者經歷與特質的各自專業風貌養成,因而失去了機會。

學院訓練或證照應考不過是個學徒入口,所有的踏實在職訓練,都是在工作現場由徒成師的必要之路。而此刻,像此類外部團督模式於各地方的轉變,透露出的是師者已然墜回生手,將自己錯位為紅頂商人。整體社安網的困頓或許不在密度問題,而在絕大多數的無知與無止欲念,正隱於權力與階級內裡,苦難工作終將無從被誰救援。

我們是否依然能自稱為助人工作者?

在地知識仍處蒙昧

苦難工作的專業發展,並不以地理城鄉作為已開發或荒原的分隔線。

非都會地區的專業發展,長期深陷於錯節的義理人情、多重政經系統角力,以及知識、訓練的破碎化之中,它們彼此交纏成結,終致專業難以抵達開展;都會區的困境不在理論的可及與否,是後台下各擁山頭所形成的動力,使得多數理論於不經意間,遠離苦難現場而成各式權力與文化資本、象徵資本的展演。遍地是工作者的專業身影,卻不意味能踏實觸及長期高度受縛於社會政經的社會安全網對象。

即使人類群體於政經文化社會有其普同性,有關地方苦難的知識來源,依舊無法單獨依賴問卷訪談、實驗操作或盛行於全球的強勢學思論述。再迷人的理論或概念辭彙、知識,都仰賴其與不同生命現場和地方的來回參照;工作者以及其每日操持的言語工具,並不(也不能)封閉或獨立於所寓居的生活世界。

不論專業或倫理思辨的生成發展,皆起自於對自身知識生產的路徑與其限制的敏銳,以及在過程中,對於形式主義所帶來的儀式與虛度有所警戒。唯有到此誠實之境,人才可能始終地求知若渴,盡可能知所彌補此刻所知與對象困境之間的海溝。

相對於主動尋求諮詢或諮商協助的民眾,台灣有關心理或精神的苦難工作,對象多源於社政、醫療與教育的通報系統,這群進到會談室的人們,正時值身體或心理上的危急時刻。時間帶來治癒亦能加深著苦痛,專業效能的要求,因而必須含括進工作者的倫理意識。早年經歷的漫長探索與經年累月的關係建立、分析,不得不面臨著難以迴避的倫理挑戰。

效能,指的是工作者能意識「問題概念化」的急迫性,以及,能及早完成評析︱困境的核心是什麼、問題叢裡何者是關鍵何者是隨之而起的煙霧、能深刻理解對象與工作者自身狀態和生命情境的異同,以及能推演問題如何被建構與強化、現在與未來可能被促成的是什麼;接而與對象共同擬定並開啟行動改變計畫。於此同時,亦始終能考量時間具有政治性與經濟性,當國家社福預算可能隨國際政治經濟變化而無以為繼時,被攬進社會安全網的對象,仍能因專業系統曾經的短時介入而保有其主體、能動。

跟隨在權力之後的代價

資歷並不必然帶來熱切與效能。

工作者所需克服的,除了起初源於新手所伴隨的緊張,在朝向專業積累的路上,艱難之處在於當熟悉權力氣味與遊戲規則之後,能否依舊保持警覺以避免循祕徑遁入舒適溫室,將與他人交會時所遭遇的困難,輕舟滑過地,將之撥入「案主還沒準備好」「我不是神」「我的訓練只能走到這裡」「我們能做的只是陪伴」。這些言語,須經由不斷來回自我批判與評估的冶煉之後才能給出,而不是由於防衛而自然滑入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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