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撞球計分員回憶錄〉:「波蘭老爺」是什麼來頭?原來是個狡猾的騙子

文:列夫.托爾斯泰(Lev Nikolayevich Tolstoy,托爾 1828-1910)

〈撞球計分員回憶錄〉節錄

說起這位波蘭老爺,鬼才知道他是斯泰什麼什麼人。不知是撞球誰先稱呼他「波蘭老爺」,從此這名號便跟著他。計分波蘭老爺成天坐在撞球房內觀看賽局,員回憶錄原來被人打過、波蘭罵過,老爺來頭沒人願意找他下場一塊玩。個狡他總是托爾獨自坐著,抽著自己帶來的斯泰什麼菸斗。然而他撞球打得可好了……是撞球個狡猾的騙子!

好啦。計分涅赫留朵夫二度、員回憶錄原來三度光臨,波蘭此後便成為常客,老爺來頭早晚都來報到。三球開侖[1]、雙球對戰[2]、三角堆撞球[3]──他統統學會了。涅赫留朵夫與所有人都混熟了,球技愈發純熟,膽子也大了起來。當然囉,年輕人、出身好、又有錢,人人都尊敬他。

只有一次,他跟大貴客起了點口角,還是為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次,公爵、大貴客、涅赫留朵夫、奧利佛等人在打雙球對戰。涅赫留朵夫站在火爐邊,與旁人說話;而大貴客正準備擊球──當時他已經喝得醉醺醺了。恰好他的球落在火爐正對面,那處角落十分狹窄,他卻喜歡大擺架式擊球。

也不知他是沒看見涅赫留朵夫,還是故意挑釁,當他擺開架式用力擊球時,球桿竟重重撞在涅赫留朵夫的胸口上。這可憐的青年痛呼一聲,然後呢?大貴客甚至沒有道歉──他就是這麼粗野無禮!不僅自顧自走開去,看都不看涅赫留朵夫一眼,嘴裡還喃喃嘟囔:「幹嘛全部擠在這裡?害我球都打不中,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站嗎?」

涅赫留朵夫整張臉都白了,仍裝作若無其事,走到他身邊,彬彬有禮地開口:「先生,您方才應該向我道歉。您撞到我了。」

「我現在可顧不得道歉。」大貴客說:「我本來可以贏的,如今卻變成他擊中我的球。」

涅赫留朵夫又重複一次:「您應該向我道歉。」

「滾開!別煩我!」大貴客說,雙眼直盯著自己的球。

涅赫留朵夫更靠近了些,抓住他的手說:「閣下,您真是太沒教養了!」

別看他年紀輕輕,身材纖細,又像女孩子一樣容易臉紅,此刻倒是氣勢洶洶,雙眼冒火,彷彿要把人生吞入腹。然而,大貴客身材高大結實──涅赫留朵夫怎能同他相比?

「──什麼?你說我沒教養?」大貴客邊吼,邊朝涅赫留朵夫揮拳。

在場的人趕緊上前,抓住兩人手臂,將他們分開。

經過一番爭執,涅赫留朵夫說:「告訴他,是他先侮辱我,必須提出讓我滿意的解決方式。」換句話說,他想要來一場決鬥。當然了,貴族紳士嘛,他們就是有這個習慣……沒辦法!嗯,一句話,貴族紳士嘛!

「我才不管他滿不滿意!」大貴客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現在就把他耳朵揪下來!」

「您若不願意決鬥,就不配作為上流紳士。」涅赫留朵夫說,差點沒哭出來。

大貴客說:「而你,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不會受你的話影響。」

於是照慣例,大家把他們兩人分開,帶到不同房間裡。

涅赫留朵夫與公爵交好,對公爵說:「去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去說服他,讓他同意跟我決鬥。先前他喝醉了,現在或許清醒了。這事不能就這樣了結。」

公爵去了。大貴客說:「我有過決鬥,也上過戰場。但我不會跟一個小孩子決鬥。我不願意,到此為止了。」

就這樣,雙方反覆商量許久,終於消停了。只是大貴客從此不再上門。

這個人啊,就是愛面子,簡直像隻驕傲好鬥的小公雞……我說的就是涅赫留朵夫……可在其他方面,他又單純無比。記得有一次……

「你在這裡有人嗎?」公爵問涅赫留朵夫。

「一個也沒有。」他說。

公爵說:「怎麼,一個也沒有?」

「不行嗎?」他說。

「那怎麼行?」

他說:「我一直以來都是單身過活,為什麼不行?」

「什麼?你都是單身過活?不可能!」

公爵哈哈大笑,留著鬍子的地主同樣哈哈大笑,所有人都在取笑他。

「所以你從來沒做過那檔事?」

「從來沒有。」

大家都笑得要死。當然,我立刻了解他們取笑的點。我就在旁觀望,看這群人會對他做什麼。

「我們現在就去。」公爵說。

「不要,說什麼都不去!」涅赫留朵夫說。

「欸,夠了!這太可笑了。」公爵說:「喝點酒壯膽,然後就去吧。」

我給他們拿來一瓶香檳。眾人喝完,便把那個年輕人帶走了。

他們在凌晨一點左右回來,全部坐下來吃晚餐。人挺多的,都是些好相與的貴族紳士:阿塔諾夫、拉金公爵、舒斯塔赫伯爵、米爾卓夫。眾人向涅赫留朵夫道喜,並取笑他。我也被叫來了。顯然,他們十分開心。

「快來給地主老爺道喜。」他們說。

「道什麼喜?」我問。

他當時怎麼說的呢?是「啟明」或「啟蒙」?我記不清楚了。

「謹此恭賀老爺。」我說。

他滿臉通紅坐在那裡,只一味傻笑。難怪眾人會取笑他。

好啦,他們又進了撞球房,個個興高采烈,唯獨涅赫留朵夫和平時不同,雙眼黯淡無神,嘴唇不停囁嚅,連連打嗝,話都說不清楚。當然囉,這傢伙沒見過什麼世面,這回給他的衝擊可不小。

他走到撞球檯邊,手肘靠在檯面,說:「你們覺得很好笑,我卻感到傷心。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呢?而你──公爵,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說完,他放聲大哭。顯然他醉了,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公爵面帶微笑,走到他跟前。

「好了,小事情而已。我們回家吧,安納托里。」

「我哪裡都不去。」他說:「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依然哭個不停,不肯離開撞球房,真是夠了。這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

此後,涅赫留朵夫便時常上門光顧。有一次,他和公爵及一位蓄著鬍子、總是跟在公爵身邊的先生同來。這位先生究竟是文官或退伍軍官,只有天知道,貴族紳士們都稱他為「費多特」。

費多特顴骨突出、其貌不揚,然而衣著講究,出行皆乘馬車。只有天知道,貴族紳士們何以如此喜愛他。「小費多特!小費多特!」──瞧,他們請他吃飯、喝酒,還幫他買單。這傢伙根本就是個騙子!輸球,他不賠錢;贏了,可不怕向人討錢!許多人都罵他,我還親眼目睹大貴客動手打他,揚言同他決鬥……可費多特依然挽著公爵的手進進出出。

「你不能沒有我。」他說:「我是幸運的費多特[4]。」

真是個小丑!嗯,好啦,他們走進撞球房,說:「我們三個來打雙球對戰吧!」

「來呀。」

他們先押三盧布為賭注。

涅赫留朵夫跟公爵在閒聊。

註釋

[1]開侖(Carom)是一種球桌沒有袋口的撞球運動,最早流行於法國,隨後傳播至歐美各國。早期的競賽項目分為四球競賽與三球競賽,三球競賽使用一顆母球與兩顆子球。選手擊球後,只要令母球先後撞及兩顆子球即可得分。

[2]老式俄羅斯撞球玩法之一。原文為алагер,源於法語 a la guerre,戰爭之意。此玩法限用兩顆不同顏色的球,可多人參與。

[3]今日通稱為俄羅斯撞球。使用紅色母球及十五顆白色號碼球,開局前將十五顆號碼球排列於三角框內。由於球較大,袋口較小,是所有撞球運動中,進球難度最高的。

[4]原文為Федот, да не тот. 為俏皮的文字遊戲,表示名雖相同、實則不一。古時俄國人篤信東正教,嬰兒出生後須至教堂接受洗禮,並按東正教聖曆上所列的聖徒之名為嬰兒命名。聖曆上共列出九位「費多特」,然而大多數「費多特」的命名日均落在東正教的齋日或齋期內,而東正教對於齋期內的飲食規定相當嚴格,肉類、海鮮、乳製品、酒精飲料可能都在禁食規範中。不過,還有幾位幸運的「費多特」,命名日落在謝肉節期間,可以大肆吃喝慶祝,也成了這句俏皮話的由來。

相關書摘 ►托爾斯泰〈撞球計分員回憶錄〉:為了地主老爺爬爬地板有什麼不可以?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選集II》,好讀

作者:列夫.托爾斯泰(Lev Nikolayevich Tolstoy, 1828-1910)
譯者:何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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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俄羅斯小說家、哲學家、政治思想家,生於亞斯納亞—波利亞納莊園,位於莫斯科以南約200公里。托爾斯泰的家族是非常古老知名的俄羅斯貴族,父親曾參與1812年俄法戰爭,托爾斯泰本人也於1854年參與克里米亞戰爭中的塞瓦斯托波爾圍城戰,並在從軍時期寫成兩部作品,自此開始在文學界累積名聲,當時的俄國著名文學家屠格涅夫及涅克拉索夫皆對他抱有高度期望。

托爾斯泰被公認為是最偉大的俄國文學家,高爾基曾言「不認識托爾斯泰者,不可能認識俄羅斯。」其對俄羅斯社會淋漓盡致的描寫可見一斑。他多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與和平獎提名,自始至終卻未曾獲獎,成為諾貝爾獎歷史上的巨大爭議之一。托爾斯泰晚年篤信基督教,倡議非暴力主義與苦行禁慾的生活, 1910年過世,享壽82歲。

【本書特色】

俄國最偉大的小說家托爾斯泰,他的著作等身,終其一生創作不輟。不僅以《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等長篇巨著聞名於世,中短篇小說也非常精緻出色。本書收錄托爾斯泰的七則中短篇,撰寫的年代橫跨了文豪半輩子人生。題材廣博豐富,情節深刻入微,帶領你一同洞悉古老帝國神秘又繽紛璀璨的民間百態。

7843283_RPhoto Credit: 好讀

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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