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受難為題的三張習作》:和法蘭西斯培根創造的怪物比起來,我們是不是更可怕呢?

1944年,受難斯培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為題Bacon)在酒霧的迷醉裡完成了他的作品。

《以受難為題的習作三張習作》(Three Studies for Figures at the Base of a Crucifixion)的創作基於古希臘「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的作品《復仇女神》(Eumenides),底色是和法飽滿到過剩的橘紅,咆嘯而畸形的蘭西來們肉體像是拖著粘液的鍋牛,好像隔著畫,根創怪物都可以聽到它們邪魅的比起不更尖叫。

three-studies-for-figures-at-the-base-ofPhoto Credit: Francis Bacon(Fair Use)
《以受難為題的三張習作》,蒐藏於倫敦泰特博物館

20世紀的受難斯培慘烈是一記吃痛的左勾拳,把歲月靜好的為題歐洲打的鮮血四溢。重擊後的習作天旋地轉造成了藝術的暈眩,畫面喪失了邏輯,和法失去了巴黎畫派的蘭西來們浪漫與優雅。在天上飛翔的根創怪物夏卡爾墜落了,藤田嗣治溫暖的比起不更乳白色變成了枯萎的白玫瑰,取而代之的是法蘭西斯.培根的哀嚎。

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充斥著放肆的嚎叫,張大嘴巴,像是掛在鐵絲網上的腐肉,人體的比例扭曲而疼痛,彷彿地獄的烈火在燃燒。

培根這個人,比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殘暴多了。看他畫畫,就像在看老彼得.布勒哲爾(Pieter Bruegel de Oude)的《死亡的勝利》。

科樂美(KONAMI)出品的恐怖遊戲《沉默之丘》,創作風格參考的就是弗朗西斯.培根。怎麼形容培根的風格呢?他好像蒲松齡在寫《聊齋》。

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

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曾經提出過「物自體」(Ding an sich)這個概念。他認為,我們對於物自體一無知(1783/1997, p. 40)。也就是說,我們都是戴著有色眼鏡在看待世界。分析哲學家史陶生(P. F. Strawson)解釋說:「那觀點說明,現實(reality)是超感官的,以及我們無法擁有任何有關它的知識(1966, p. 38)。」培根是那個拿下眼鏡的人,衣冠楚楚底下,他看到的都不過是禽獸。

死亡的氣息,混著培根工作室裡強烈的酒香

當培根在凌亂的工作室裡素描地獄的時候,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破碎的月光下舐舔著傷痕。

杜尚(Marcel Duchamp)就很清醒,他和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都保持著一種通透成熟的幽默,聰明的像坐在圍牆邊拉著手風琴的吟遊詩人。馬格利特的煙斗和西裝在天上飛,他畫兩個棺材坐在一起聊天,畫一個盯著青蘋果的紳士,杜尚則對著一個小便斗微笑,為下樓梯的舞女做了一次縮時攝影,他們都同意蘇東坡的瀟灑,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一點也沒有弗朗西斯.培根的嚎啕大哭。

他們是禮貌的紳士,點頭微笑,像是莊子的《齊物論》。

他們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但清醒是泥醉的反襯,如果說杜尚和馬格利特是夜晚的潛水艇,培根就是克蘇魯的宮殿。

培根的身上帶著一種屠宰場的氣質。頁頁是血,刀刀見肉。

培根曾說:「真正的畫家不是按照事物實際存在的樣子來畫它們,而是根據他們對這些事物的感覺來畫。」

培根看出去的世界,都是白蘭地與伏特加的荒蕪。超現實主義是一面哈哈鏡,人體一會兒像是被擠壓變形的軟木塞,一會兒像是被擰乾水分的毛巾。站在哈哈鏡前面,乾笑兩聲之後,就哭了。從印象派的叛逆開始,藝術家的人格越來越立體。過去文藝復興和巴洛克的小日子,洋溢著人性詩意的語言,抑或是肉慾噴發的流動,甚至是田園牧歌的寧靜,這些主要都是雇主買方的意思,藝術家的勝利,最多只有技法的得意。

那是人類工業文明的前夜,工廠的機器還沒將一切的清澈碾成齏粉。但到培根的時代,人類的殘暴在科技的輔助下得到了進一步的釋放:重機槍的掃射、榴彈砲的轟炸、裝甲洪流的你來我往......尤其當時的英國還在承受德軍V1火箭的襲擊,死亡的氣息混著培根工作室裡強烈的酒香,在瓦礫堆裡誕生的,就是《以受難為題的三張習作》。

Handout photo of a crashed U.S. fighter plane on the waterfront on a Juno Beach D-Day landing zone in Saint-Aubin-sur-Mer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1944年6月的諾曼地海灘

到了1944年,秦火漫山,江淹在《恨賦》裡說:「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大概就是那種感覺。一路上都是被子彈貫穿的鋼盔和黑如焦炭的坦克殘骸,這時的藝術,就慢慢的從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為君抹濃妝的專注中解放了出來,他們仔細而顫抖的在聆聽戰場上砲彈的回聲,而培根聽到的,就是終蕪絕兮異域的蒼涼。

藝術家的反思,對自我的凝視,從來沒有這麼徹底過。

「我」不再是「我」的邊界在哪裡?

培根熱愛畢卡索,他在畢卡索的畫面裡,用他自己的話說:「看到了一種有機的形式」,看到了歪斜的可能,看到變形的詮釋。在《以受難為題的三張習作》當中,培根從畢卡索遊戲人間的動感走向了更深邃的驚叫。他的作品充滿了肉體的恐懼,那種撕扯過後,沉入欲望的恐懼。

法蘭西斯.培根為什麼這麼好?因為他的恐懼,也是我們的恐懼;他的張牙舞爪,也正是我們的張牙舞爪。

在所有的評論當中,最精準犀利的或許還是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他看著培根的畫作,寫到:「或許我可以換一種說法:培根的肖像畫是對於『我』的界限的質問。一個個體可以歪斜變形到什麼程度而依然是自己? 一個被愛的生命體可以歪斜到什麼程度而依然是一個被愛的生命體?一張可親的臉在疾病裡,在瘋狂裡,在仇恨裡,在死亡裡漸行漸遠,這張臉依然可辨嗎?『我』不再是『我』的邊界在哪裡?」(米蘭.昆德拉《相遇》,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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