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俊弘

2018安錫影展水晶獎得主《戰火扶南》（Funan,戰火 2018），重新檢視了1975到1979年，扶南柬埔寨共產黨（赤柬）執政下柬埔寨人民顛沛流離地獄般的看見日子。對這部影片提出一些劣評並不是段噤簡單的事，因為在這個年頭－這個對許多人來說，歷史電影已經與好萊塢商業鉅片劃上等號的戰火年頭－這部影片無疑為這4年東南亞最重要的人類屠殺歷史之一，提供了極佳的扶南情感導引。

有許多理由會讓你不忍苛責這部影片；例如，看見導演杜來順（Denis 段噤Do）在某一篇訪談開頭即說道：這部片長僅80多分鐘的動畫片，前後費時9年光陰。歷史然而，戰火這部影片還是扶南給予了我一些不安的感受。

我自忖這樣的看見感受何來？一方面我們跟隨一群善良的家族被趕往勞動營地的腳步，看見他們如何在突如其來的段噤制度下被迫分崩離析。隨著他們試圖找尋失散的歷史家人，也看見更多對苦難無能為力的人。影片的一半是白天，赤柬控制人們身體的勞動，聲音裡充斥各種宣傳話語，影片的另外一半發生在黑夜，叢林裡的耳語思量如何生存，或是發光的眼睛目睹殘酷的處決。

Photo Credit：IMDb

這部動畫充斥各種眼神和旁觀神情：分別的人希望再看一眼，因為不知是否還能再度看見對方；被迫勞動者在監視下四處張望，避免犯錯；最後是無辜的人望向陌生的土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必須在這裡。

導演慣用不同角色的視線，來引出每一景的主要事件。但眼睛出現得越多，突顯的是卻眼睛的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一切發生，角色的雙手幾乎不能介入事件。

在這樣的手法之下，我們該祈禱角色活下來，可以繼續讓我們看見更多殘酷的事實，還是寧願像是伊底帕斯王戳瞎自己的雙眼？角色並沒有太多選擇，能夠做出特別的行動，觀眾也無能為力，只能跟著他們看與流淚，希望他們早日從勞動營中解脫。簡而言之，在觀影過程中，觀眾能動用的共情共感，其實並不豐富。

Photo Credit：IMDb

我們彷彿被縫進他們的眼睛裡。這些角色只能看著一些令人痛苦的事情活著，或是作為旁觀者慶幸悲劇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影片並不給我們太多時間，能跟著角色做出「看」以外的其他行動。

當然我們會想要看更多，因為好奇想要知道更多，或者選擇思考一些事情。就拿《戰火扶南》的「視線」這個母題而言，我們可以反思：為何要把我們縫入他們的眼睛？我們不可能再次目睹一些歷史上的殘酷，而我們也不能忍受它們再發生一次。這使得許多影像創作者感到有一種缺失的影像需要被補齊。

然而，現況來說，為了將歷史的種種，用能讓當代觀眾接受的敘事方式製作成影像，需要的資本與技術門檻甚高，幾乎都要借助第一世界國家的資源才能完成：就美國而言，我們可以追溯至1980年代觸及赤柬主題的《殺戮戰場》（The Killing Fields, 1984），到近期較為有名的，2017年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所導演的《他們先殺了我父親：柬埔寨女孩的回憶》（First They Killed My Father）。

在法國方面，最為人知的是柬埔寨裔法籍導演潘禮德（Rithy Panh）2003年的《S-21：紅色高棉殺人機器》（S-21, la machine de mort Khmère rouge）、或是2013年的《遺失的映像》（L'image manquante）等一系列作品，皆須仰賴歐洲各製片公司大量的資金挹注。

《戰火扶南》如果具有第一世界印記，似乎也無可厚非。兩位法國巨星貝妮絲碧祖（Bérénice Bejo）和路易卡瑞（Louis Garrel）為影片小男孩的父母獻聲，我認為不免是有些爭議的選擇（雖然這部影片的「洗白」（whitewashing）問題似乎還未有評論提及）。

Photo Credit：2018臺中國際動畫影展

這樣的選擇當然有其商業考量，因為2019年，法國將是這部影片第一個院線上映的國家。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當柬埔寨的人物以法語演出，反而提醒了「柬埔寨」在這些影像之下仍然是發不出自己的聲音的。

一部影片，只能是這些重建過往影像的浩大工程的一部分而已，我們似乎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複數的電影，更多種的敘事可能性和視角。《戰火扶南》提供的視角，對我來說珍貴的部分，是這位在法國出生成長的柬埔寨裔導演，如何試圖將自己縫補進他懷有特殊情感的「母國」。

杜來順不像潘禮德直接在影片中直呼波布（Pol Pot）這位獨裁者的名字、稱呼他為殺人魔王、並進而要我們思索指認歷史是如何走向錯誤。杜來順就像我們一般觀眾一樣，並不曾真正看過這段歷史，他選擇的路徑，更為理想化一些。

Photo Credit：IMDb

杜來順導演試著描摹這個國度的顏色、空氣和植被，想像母親曾經看過的世界，再現出某些月光或陽光，就這點而言，我們可以說他做了別人沒有嘗試過的事情。

影展資訊

名稱：2018臺中國際動畫影展（TIAF）
時間：2018/10/11－10/16
放映地點：台中站前秀泰影展S2館、凱擘影城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