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音」就藏著族群的DNA,中研院江敏華:客語要講得道地,虛詞、虛字不可少

文:人文.島嶼(採訪撰稿:莊貿捷|攝影:林俊孝、個音W. Xiang)

每個語言都有「小秘密」,藏著部分詞彙、族群中研發音,道地只有使用該語言當作母語者,院江才能分得出來。敏華

專門研究客語音韻及語法、客語漢語音韻學的虛詞虛字中研院語言學研究所研究員江敏華,從浩瀚的個音歷史資料一步步抽絲剝繭,企圖找到其中奧秘。藏著她拋出一個有趣的族群中研問題:「你們知道『台北比高雄冷』怎麼說嗎?」

就南四縣客語而言,較富有客語特色的道地是「台北比高雄過冷」,這個「過」字是院江重點,如果沒有這個詞,敏華感覺就少了一點什麼,客語這也好比閩南話,不會直翻「台北比高雄冷」,而是要加上一個「擱卡」,成為「台北比高雄擱卡冷」。

江敏華回憶道,發現這個現象便不免思考,為何客家話常常都會在字句中加入「過」、「較」、「更」與「還」這些詞,而它們又是如何由原本的「動詞」語義,演變成「副詞(用以修飾動詞、形容詞或加強描繪片語、句子的詞)」?這些問題看起來深奧,研究起來也沒頭緒,不過,她卻低著頭微笑說:「沒有資料也沒關係,我就是想做以前沒有人做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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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語者跟客語語者,使用語法之差異。|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莊貿捷(企劃腳本) 、林柏希(美術設計)

但早期客語文獻很少,為了做研究,江敏華運用她對漢語古音的知識,踏訪客家鄉間做田野調查,早期調查台中東勢的大埔客語,後來才擴展到南、北四縣及海陸客語,調查時用「國際音標」逐一標示客家詞彙和句子;歸納音韻,整理語詞用法,經歷一番苦工,才有今日研究成果。

解嚴後的本土運動,江敏華:客家話讓我感到好奇

當你看到江敏華進行無數客家語言研究,一定會認為他對於自己的母語——客語,有著莫大熱忱。但是,沒想到她連聲笑說:「我和指導教授其實都是閩南人」,甚至對客語還有些陌生,如果硬要跟客家扯上關係,那可能是好幾代以前的事。

不過,江敏華理了理情緒說:「要如何幫受到多年壓抑的本土語言重新復興,或許就是我的興趣。」

一九九○年代的台灣民間社會蓄積已久的豐沛能量在解嚴後迅速釋放開來,社會運動及本土化運動亟欲迸發,台灣主體意識透過各種社會運動在當時所散播的種子,已悄悄在年輕人心中發芽、茁壯,而江敏華正是其一。

01-2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W. Xiang攝影
江敏華本著好奇心,以聲韻學專業踏訪客家田野,拼湊、紀錄客語研究素材。

「我希望透過『記錄活語言的聲音』來探查客語。」江敏華堅定的說,她嘗試透過「聲韻」演變過程,拼湊客家族群遷徙,以及和周邊族群包含閩南、原住民等社會、文化的互動脈絡。

江敏華的「中文」背景,讓她與其他語言研究有著很不一樣的歷程。曾就讀中文系的學生,都知道除了各式文學課程外,還有三大高深領域:探討文字演變的「文字學」;辨明古書詞義的「訓詁學」;專研音韻變化的「聲韻學」。

文字學、訓詁學帶有故事性,而且可以透過文字深入認識。但聲韻學則在語音標誌上進行分析,且所標誌的語音又與當今使用迥然不同,都是過去古人的發音,部分甚至與當今的閩南語、客語息息相關,堪稱最難的學問之一,例如:江敏華研究的「台北比高雄過冷」這句話,南四縣的拼音為「t’oi2 pet7 pi3 ko1 hiuŋ2 ko5 laŋ1」;北四縣則是「t’oi2 pet7 pi3 ko1 hiuŋ2 k’a5 laŋ1」,一般人看到如天書般的密碼,便會倒抽一口氣。

02-2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林俊孝攝影
中研院語言學研究所研究員江敏華,透過聲韻學背景,探查客語中的奧秘。

但聲韻學可以從歷史角度,看到漢語發展脈絡,因為一個族群的遷徙,語言、文化等也會和周邊民族逐一融合。儘管「聲韻學」和「文字學」、「訓詁學」很不一樣,無法透過文獻保存,且稍縱即逝。但江敏華正因為聲韻訓練,才培養出對語言發展、變化的觀察力,並且探知其中奧秘的方法。

「語言學」是什麼?

江敏華引述美國結構學派的語言學家Hockett(1916-2000)的說法,提出語言中幾個有意思的特點:

首先,人類語言有「遙指」(Displacement)的能力,可聊天南地北,還能談過去、現在和未來,具有超越時空的能力。同時,人類的語言也能說出「虛無縹緲具想像力」的事物。一般來說,動物的溝通方式,它永遠就是只限於當下傳遞訊息,無法回溯修正。

其次,人類語言天生具有一種「反射能力」(reflexiveness),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用「語言來談論語言」,好比你不久前講的話,若沒有正確傳達,可以再透過增減句子,對上一句話進行反思、回饋。反觀猩猩的溝通方式,無法反饋,若有敵人入侵,連續吼叫聲,這是無法修正前面的吼叫聲。

第三,人類語言精妙之處,在於可以用少數語言、聲音,創造出無限的意義,這就是一種創造力,以學術來說是「能產性」(Productivity)。

最後,是一項傳承的能力,人類還是孩童時,並不會語言,靠著父母、長輩和環境,彼此互動,才得以學會語言,對照動物的溝通方式,則無法代代傳承。

江敏華補充說明,以上特點,皆源於人類語言的「二元結構」(Duality),可說是高度抽象的符號系統。具有兩層的結構,第一層是聲音,可以理解為子、母音,若無加以組織,便會如同動物般吼叫,無更深層的意義;其次,加上不同音節的排列組合後,就可以成為單詞,且據不同情境產生不同含義。

從語言結構開始研究,每一個音節都不放過

不過就研究來說,從哪個地方著手,學問大不同,所謂研究要「見樹見林」,首先搞清楚語言學的大方向,才不會在學術叢林中迷路。

江敏華認為,語言學分為「結構面、認知面和文化面」等三大面向。她的研究屬於「結構面」,主要研究語言的音韻結構,即音韻如何組合成語言,在這基礎下又怎樣隨著時間、地區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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