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繁齊《風箏落不下來》:這間滿佈專輯的狹長店面,是市區裡再浪漫不過的空間

文:陳繁齊

那麼老師,陳繁你覺得最能代表你時代的齊風歌是什麼呢?或是你最喜歡的也可以啦。曾被這麼問過。箏落家教學生從那張缺牙的不下佈專不過嘴裡,自傲地蹦出幾個他喜歡的來這裡再浪漫樂團,小紅莓、間滿輯的間GazettE、狹長AC/DC,店面的空好像在展示某種豐果。市區我彷彿看見十六、陳繁七歲的齊風自己活靈活現地在眼前,這個年紀太容易喜愛搖滾,箏落喜愛內在的不下佈專不過反抗精神,說起「我反對」,來這裡再浪漫恐怕還是間滿輯的間比「我愛搖滾」遜色許多。或是喜歡一些立場激烈的樂手,並效仿他們玩世不恭的態度。

再更之前呢?是躺在父親那台老舊雪鐵龍裡,視線穿過鬆軟的絨毛座椅,看見那塊鴉青色的塑料設備將卡帶吃進去,再從兩側喇叭悠悠傳出二王二后的歌聲。你怎麼捨得讓我的淚流向海。母親的歌聲與許茹芸輕飄飄的聲線纏了起來,像遠方的雲一樣柔軟。被允許放學獨自回家之後,很常溜去大馬路上的唱片行聽歌,戴上不合尺寸的罩式耳機,浸泡在點播機裡,一聽就是三十分鐘、一小時。店員總是倚靠在那座貼滿明星海報的櫃台,帶著玩味地看著我,像看見一株幼苗正在茁壯。他甚至偶爾會找機會到我身後整理櫃架,被我逮著他正偷瞄我點播機上的數字。

編號2號是交響樂。不知道曲名,只記得像是有一隻孤傲的老鷹在耳朵盤旋、俯衝,再泰然自若地拉起身姿回到高空。不斷重複。直到有次終於傲氣地落下,尖尖的鳥爪扎進土壤裡,就像具雕像再也不會動了。那就是曲子的完結了。

3號是理查克萊德門。那位總是靠在鋼琴上的金髮先生。

8號是張學友的〈黑白畫映〉,他飄忽地唱著:無力證明╱但願你相信╱有個傻子在想你。

那時覺得這間滿佈專輯的狹長店面,是市區裡再浪漫不過的空間了,一台小小的機器,能藏這麼琳瑯滿目的音符。閉上眼睛也不會迷失,音樂會在腦中畫出一條纖細如線的道路,只要非常專心地聽,就能看見它的顏色,並維持前行的平衡。於是日常的雜思就在每天的閉目中,散成枝狀,被公平地分擔。

在那間狹小雜亂的唱片行裡,曾遇見一位穿著同樣校服的同學,是在某次結束耳中的陶醉後,抬頭就赫然發現他站在那,也戴著耳機。起初我們尷尬地對望,數次無聲地交談,或是假裝自己因為過度專注而眼神呆滯。

直到有一次他再也忍不住,用嘴形問了我:

「你在聽哪首?」

我用手指比了十二。他旋即按了點播機的數字,並作勢將耳機戴得更牢。那成為了我們往後的交流模式,在對方看向自己的時候,用手比出編號,再豎起大拇指,每次我這麼做,他都會笑得很開心,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有什麼逗趣之處。我只想起那學期正好因為座位洗牌、換到我前面的雀斑女孩,她綁著長長的辮子,戴著粗框眼鏡,很常轉過來向我分享她喜歡的歌手與團體。×××好帥。你有看昨天的○○劇嗎?在那個台灣不斷複製日本偶像團體生成的年代,我並不感興趣,多半只是嗯喔應答,概知團體成員的長相和名字。她燒了一張光碟給我,裡頭我卻只有三首算是喜歡的歌,但我還是從頭到尾聽了幾遍,隔天和她報告心得。

「你聽了嗎?很棒對不對!」雀斑女孩的眼睛燒成了火海,火勢不亞於恐龍卡通裡大滅絕的場景。那天起我們便無來由地熟識起來,好像聽了同一種音樂,就能先初步斷定對方與自己不會相距太遠。多年以後才認知到,那其實是一種很基礎的社交途徑。你也聽後搖嗎?你聽××團嗎?我很喜歡他們上一張專輯。諸如那類搭話的起始。

而我第一次買專輯,卻不是在那家唱片行裡,是在大賣場的音樂部。我其實不喜歡賣場裡羅列的花車,一張張CD縱放著,緊密至不易鬆動。那樣的排列方式給我一種很強烈的廉價感,好像我抽出了其中一張也不會有人發現。不像唱片行將專輯躺平了,讓精心設置的封面或歌手臉龐得以呼吸。

專輯的封面是頂著蓬鬆頭髮的那英坐在礫石灘上,身後一片淺藍,看起來很憂鬱。那時那英早唱過〈征服〉和〈夢一場〉了,但還未被唱紅;倒是〈出賣〉與〈心酸的浪漫〉伴著笑傲江湖的電視劇大紫大紅。CD上也是印著鬱鬱的粉藍色,像打翻的水彩。還有顫抖的字體。將它放進隨身聽裡,安置在雙手掌心間轉動,一直眩暈至網路資源的氾濫與猖獗才停歇。

高中之後就沒有再去過那家唱片行了,也在某天搭著公車緩慢經過時,發現它早已閉門招租。整面的專輯牆與懷有心機的店員會去哪呢?接著想起總是一起聽音樂的那位同學,他沒有名,只有那五碼學號,我大可循著學號去翻找畢業紀念冊,找出他更立體的面目,但我沒有這麼做。我只是想著我們每次接受對方盛情推薦,並發現自己正好也喜歡這首歌。不知道為什麼,那時的我感到無比的安心,也許在那個瞬間,我們都感覺被歸到了同一類。那個瞬間裡,有人知道你,有人善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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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風箏落不下來》,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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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繁齊

出版過兩本詩集《下雨的人》《那些最靠近你的》,陳繁齊這次寫散文。他以最習慣抒發原始自我心境的文體,圍繞著詩意旋風,再一次和讀者對話。

陳繁齊2016年在出版浪潮上嶄露頭角,希望未來產量是一年一本的創作,算是對自己的期望。而為什麼是一年?他說:「一年是看見一個人改變的最小單位。一年,不會太細碎,也足以改變。」只是,這「一年一本」的期許,卻帶來一次無法言喻的衝擊。

交出文稿後,他沒想到被總編輯「退稿」了。他坦言寫了不少,但僅僅只拿出一半的量,竟然就被砍了四分之三……他決定全部重寫。

在重寫的三、四個月裡,他每天下午一點開始,乖乖坐在電腦前,可能發呆什麼都沒做,可能重覆翻著筆記本,或者聽過一張又一張Spotify上的專輯,他強迫自己去面對。創作的盲點,是一個極具殺傷力的敵人,而陳繁齊遇見了這個敵人,又殺死了這個敵人。

莫名與淚光,任性與純情,在他的筆下,曾經瘋狂和無端情緒,在時間的滾軸中一一「告別」,回望「告別」,雖然教人感傷,卻隱藏著一種不得不記錄的衝動,於是《風箏落不下來》就成了時光中最深刻的印記。

為什麼新書書名叫《風箏落不下來》,一次在回答總編輯的提問時,他說:「風箏可以意指過去的時光,也可以直指思念,或指一種目光、一種因他人而起的改變。 落不下來,大概就是這整本書的書寫狀態。或者說,書寫過程是要讓它落下來。畢竟一起放風箏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我們期待,陳繁齊的文字再一次讓不同世代的讀者,有著溫柔的共鳴,而這共鳴不是要如何定義這位年輕的創作者,而是我們從他的文字中找到了理解的階梯,一步一步理解自己。風箏有一天會落下來,落到我們的心裡。

風箏落不下來Photo Credit:大田出版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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