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中國史3》:秦始皇志得意滿,相信自己找到了可長可久的祕方

文:楊照

萬世久長,不樣秦始皇的中得意野心與執念

秦統一六國之後,秦始皇到處巡行,國史所到之處留下許多刻石。秦始《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抄錄了不少刻石銘文。皇志其中「琅琊刻石」裡有一段:「古之五帝三王,滿相祕方知教不同,信自法度不明,己找久假威鬼神,不樣以欺遠方,中得意實不稱名,國史故不久長。秦始」這裡有一個反映出秦始皇特殊思考的皇志重點關鍵字,那就是滿相祕方「久長」。

對於被奉為歷史典範的信自三皇五帝,秦始皇一點都不佩服。讓他得以輕蔑三皇五帝,說他們名實不副的判準,就在「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人還沒死之前,就已經管不住底下的諸侯,也無法讓法令奉行。而使得三皇五帝不能久長的根本原因,就在於「知教不同,法度不明」。

「法度不明」意味著不是以清楚明白的法作為統治的根本;「知教不同」則點出關鍵在「不同」,也就是不能統一、齊一,不能用同樣的方式讓人民都一樣。沒有找到對的辦法,這些三皇五帝只好依賴鬼神,「以欺遠方」,靠著虛假的名聲在歷史上傳留。

秦始皇志得意滿,認為自己成就了超越三皇五帝的功業,更重要的,他相信自己最了不起的成就,在於找到一種可長可久的祕方,可以超越時間,建立永久有效的統治。這一點他可以睥睨過去所有的帝王,因為這些帝王的政權都已經傾覆不在了。

他的祕方是什麼?他為什麼可以不用「假威鬼神」?在原始條件下,要讓人民服從,要能威服眾多人口,形成龐大的政治體,最有效的手段的確是宗教、是鬼神信仰。而秦始皇自覺地聲稱他和那樣的時代、那樣的風格劃清界線,他不靠鬼神,也不佩服靠鬼神的前人。那他靠的是什麼?他靠的就是「知教一致」,就是商鞅變法以來留給他的一套社會組織。以「法」將秦國每一個人都塑造成一樣,有一樣的、可以徹底掌控和預期的行為,所以一定不會出現變亂。從人民的行為上,直接取消了統治的變數,沒有「不一」,就一切都不會變化,就沒有了時間帶來的不確定,就一定能「久長」。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錄,統一天下後,當時的秦王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議帝號」,他不滿意於原來的「秦王」,要臣下討論一個新的稱號,以便「稱成功,傳後世」。臣下們討論的結果是:「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所以就建議用「泰皇」。但秦王政沒有接受這個建議,他的決定是:「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

秦始皇的心態很清楚,他不要過去曾經存在過的名號,「泰皇最貴」對他來說都不夠尊貴,就因為「古有」啊!他要強調的是自己所成就的功業是空前的,過去絕對沒有可以相比擬的。所以排除了過去存在過的所有稱號,另造一個沒見過的「皇帝」。

不只如此,當上「皇帝」後,他頒布的第一道「制」就是廢除「諡」。歷史上天子、國君著於史書的永久名號,是他們死了之後,才由後人依照其一生行事功過給予「諡」號,從此傳留。秦始皇無法忍受這種事,自己死後還要讓後人指指點點、決定好壞,「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他當然要掌握給自己取名的權力,於是自己取定為「始皇帝」——第一個皇帝。

不只取好了自己的歷史之名,他還同時把後來的皇帝名稱都一併取好了,「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後面的就用數字算,「始皇帝」之後是「二世皇帝」,再後面是「三世皇帝」,一直算下去,直到萬世無窮。

這裡我們一方面看到了戰國時期數學發展的結果,數可以無限加大的概念已深入人心;另一方面也清楚看出秦始皇最大的野心與執念,他要抗拒時間,想像自己建立了一個可以「久長」、永遠存在、永遠不滅的帝國。這份「久長」、抗拒時間的執念,後來驅使他依賴方士,狂熱地追求長生不死。

天地之間,皇帝自成一類

秦始皇建立的新統治體將所有的人全部打平、通通變得一樣,只剩下國君高高在上。國君和人民之間存在著無限的、不可超越的距離,而一般人民之間則沒有任何距離,都被連坐法緊緊綁在一起,大家都一樣,可以互相取代,都只是帝國結構中的微小分子。

英國最高的政治權力掌握者是首相,原文叫Prime Minister,意思是所有Ministers之中的第一個,排在最前面的一個。這名稱也顯示了,Prime Minister和其他的Ministers之間沒有截然的地位差距,大家屬於同一個權力範疇中,只是在這個範圍內有排名先後。這是西方中古封建的基本精神,大家都是貴族,在貴族身分一事上有著同樣的地位。就連國王,也不過是first among peers,在同儕中走在最前面、最威風、最像樣的一個,國王無法凌駕於他的同儕,分出絕對的地位差距來。

這也就是為什麼英國國王會簽署《大憲章》,留下了西方民主政體最早的文獻。國王和貴族間本來就有著相對平等的共治關係,國王想要擴大自我權力,縮減貴族共治的空間,引來貴族的集體抗拒,進而逼迫國王將共治的權力模式用白紙黑字寫下來。

周代封建原本的架構也有著類似的平等精神。周天子地位最高,他是所有人的「大宗」,但他對其他人仍然有著親族宗法的規範責任;封建系統內的貴族,對周天子是「小宗」,在自己的封國內卻是「大宗」,享有充分的權利。封建宗法裡,地位都是相對的,責任與權利也是相對的。更重要的,權利和權力都由相對客觀、固定的禮來規範,不是由任何人的主觀意志決定的。

法家,尤其是後期的法家,徹底改變了這種封建式的君主地位。從慎到、申不害到韓非,他們的理論都不斷抬高國君的權威,拉開國君和其他人之間的權力距離。這樣的理論,又由李斯等人落實為秦帝國的政治制度。國君的意義改變了,君和臣、君和民隔絕開來,君獨一無二、高高孤懸在權力位置上。其他人都在法的控制與監視下泯除了差異,變成一樣的;唯有君高於法,既是法的終極操控者,也不受法的約束。

君和臣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比較的權力程度了,而是絕對不可跨越、不可比較的不同地位、不同範疇。帝國中所有的制度,也都依照凸顯皇帝絕對地位的原則來設計、開展。

天子位於封建地位的頂端,下面有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以至庶人,一層一層排列上來;皇帝不一樣,孤懸在最高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凌駕所有人。皇帝所有的一切都要和其他人不一樣。他自稱「朕」,只有他能這樣自稱。他對臣下的指示叫「制」,他給人民的規定叫「詔」。基本上,與皇帝有關的事物全部要另外取名字,給皇帝專用。在天地之間,皇帝自成一類,沒有什麼會和其他人接近、混同。皇帝之所以自稱「朕」,用意是「固不聞聲」,表明了不讓人們輕易聽到他的聲音,以為皇帝和其他人一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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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不一樣的中國史3:從爭戰到霸權,信念激辯的時代──春秋戰國、秦》,遠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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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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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是個早熟的帝國。抗拒死亡、相信久長,是秦始皇的執念;雷厲執行一統、重今賤古,是秦始皇的野心。但法家的「輕罪重罰」,形成龐大的刑徒部隊,竟成為秦帝國快速滅亡的根本原因……

【突破看點】
►從《左傳》等自殺故事,看春秋人的生命情調
►戰國的主題當然是「戰」,看戰國人的動員生活
►深入諸子的雄辯現場,探訪癲狂的楚文化
►從兵馬俑考古,挖掘秦始皇「空前」的心事
►無賴劉邦和梟雄項羽的心理戰略成敗

不一樣的中國史3-立體書封Photo Credit: 遠流出版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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