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院線】歧義而多面的《我們》:《Us》與重複作為迷惘的可能

文:SY Lu

《我們》(Us,焦點 2019)的結尾場景很難讓人不聯想起20餘年前Abel Ferrara翻拍的《天外魔花》(Body Snatchers,1993)【註1】。我們看見倖存的院線s與主角歷劫歸來,在直升機駕駛座與他/她團聚的歧義至親者對望。然而,而多當他們甫才甩掉著那些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面的們U迷惘複製人,奇異的重複作為觀視時刻出現了:鏡頭滯留得愈久,眼前的焦點角色是本尊還是複製人愈發變得模糊未明。

或許就是院線s與這看似要「直直看穿你」(無論是面對著畫面正反鏡頭相對位置的角色,或是歧義挑釁地回望超出畫內情境、戲院座位上觀眾)的而多一幕,使形似與重複在影像勾動的面的們U迷惘觀看中,產生前所未有的重複作為能量。【註2】

在《Us》正片開始前的焦點段落,小女孩時期的院線s與Adelaide挑了顫慄T-shirt當作獎品-這讓我們不禁忽然在這流行文化的符徵中,連繫起《逃出絕命鎮》的歧義開頭,甚至是麥可傑克森的生涯形象——隨後是一幕觀影後不會有人忘記的漫渙場面。Adelaide手持蜜蘋果、從樂園行走至沙灘,四面八方的聲光如磁極牽引,某些畫面不由分說、 無緣無故地狹持了她。【註3】

為何導演著力於這段恍神的行進?這類影像節奏在碎形狀態中的拍擊,似乎更常在某種試圖摹刻嗑藥、呼麻或暈眩前的感知狀態才會出現。

最初的直接意義上,它突出了Adelaide與所處情境的若即若離,而我們大概也都不會陌生於這種殊異經驗,當心裡莫可名狀的茫然投射於周遭的聲響與色觸中,眼球與耳膜正是在此刻接收著意識闕如、感官放大的牽引。

不過重要的是:為什麼是這裡?只為了預兆往後走進恐怖屋時,駭人的自我分裂會發生?

MV5BMTg3NzQ0MjgzMV5BMl5BanBnXkFtZTgwNDY0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影像讓克魯茲沙灘俘虜了女主角Adelaide。更精確地說,導演在此表現了一個幽微的情境:在童年第一次毫無徵兆地走過沙灘時,這個印痕便已經在她的影像裡被強化了。

我們看到所有Adelaide所遭遇的情事,都不斷被隱約而難以察覺的「重複」包圍:除了邪異團體首腦幾度舉著1111標語外,讓她真正篤實崩潰的,反而是小兒子Jason手指著11:11(或者你可以說是上述的加成)。

Jason在海灘的短暫迷失,也讓她想起這海灘曾經有過、且從未被解決的噩夢往事。樂園小屋裡斷電的瞬間「沒有出口」。直到兔子從籠裡被釋放前,這簡直成為了她影子自我的人生隱喻。直到20年後,度假小屋一樣在停電之際成為困局。就連天外飛來一筆的飛盤,都在Adelaide放大的疑慮中成為無名災變的追隨。

簡言之,彷彿是要這種種巧合的開關「啟動」,身著紅衣的複製影子才真正全面朝他們襲來。

若我們試著把上述情境全部日常化——這種「面臨重複」的觀看,與賈木許在《派特森》裡的詩意/失意顯得並無二致,然而不會有人提起《派特森》中雙胞胎女孩與《鬼店》的關係。這揭顯了重複的巧合可以是幽默與恐怖、日常與非常的混合。此般曖昧的混種(hybrid),讓我們重新思索喬登皮爾所說的二元性(duality)是否可能在重複、疊合與偶然間收攏。

到第二次遇見女主角既視的童年沙灘場景時,是全片幾近尾聲之處。Adelaide開著車,她已經KO掉所有人生的怪物。她的丈夫、女兒、小兒子全在車裡,這部懸疑恐怖片也來到了歡欣結局。此刻,童年時對陌生周遭恍惚的沙灘漫步蒙太奇閃回出現,這組音畫節奏的破碎橫流、繪聲繪影,似乎有了全新的意義,即——潛伏的傷痕如此地等待著被想起。

正是因此,在懸疑、驚悚的外衣下,《Us》給出的歧異性更接近希區考克式的走向玄幻,而非奈特沙馬蘭的謎底揭曉。在《靈異第六感》片末,奈沙馬蘭同樣以閃回既視的形式,賦予了先前已經出現過的相同場景全新意涵:「布魯斯威利是鬼,然後一切都說得通了!」

而這個意涵在敘事上壓軸出現,提供了解謎的完成。我們隨角色一起恍然大悟那些首度出現時無法解釋、被他重重誤會的真正事實(real fact)。導演喬登皮爾選擇了另一個巧妙的路徑,繼續使事實維繫著它的蒙昧。就從Adelaide從迷惑、遲疑,進而笑開來了的細緻表情變換說起。這組出現在閃回蒙太奇後的表情如此不置可否、似是而非,打亂了我們原先解開的謎底:「對抗的影子就是Adelaide正身」。

或者說,這怎麼可能?試想,若貫穿全片出現的Adelaide真能簡單地被解讀成那個其實喬裝正牌多年、慢慢學會說話的「影子」,則她向丈夫坦露的童年陰影自始至終都是自欺欺人。從觀者角度而言,大家都一起被皮爾露的這手玩了一遭。這個解讀未嘗不可,但「影子」到底是什麼?

MV5BOGJkNDZlM2MtOGU0NC00N2MxLWJkMmYtMTMx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回溯電影最初,女孩Adelaide出場之際就已然呈現了某種「尚未明瞭快樂」的神態,她並不特別想玩雲霄飛車,比起看著父親沉浸在打地鼠的喜悅裡,影像圍攏在Adelaide觀察周遭世界時的隔膜與好奇。往後,它發展成餘煙繞樑的不安焦慮。

童年蒙太奇至此出現了歧義的解釋,或者說認識論的困難。在客觀視角中,我們發現Adelaide其實不無可能「持存」同一個自己:被恐怖經驗嚇得說不出話來、受挫經驗使她的舞蹈生涯無可再繼續⋯⋯這難道不夠合理(如同我們最開始認知的那樣)嗎?而「影子」之為名符,其蘊含/指涉的【註4】,也不過就是那個「綁架了童年安穩、舞者生涯、語言能力」的一塊自己——換言之,影子就是這創傷狀態的化形(incarnation)。

正是那個徵象著自我斷裂、驚懼,在樂園小屋遇見的「影子我」,奪去了她的一切。而唯有此際,當重複與傾斜降臨歸位,她才能與影子全面決戰,彼此竄身幻化。

至此,影像從重複的童年往昔回到駕駛座上的Adelaide,這組表情皮下潛在的問句像是隱爆著:「原來我不是我?」「誰才是我?」⋯⋯,而正是此刻,她的微笑給出了答案:「或許我變了。或許我沒有。」這個場景除了與《天外魔花》呈現高度致敬的相似,更是女主角走入蒙昧不安,並真正在擁抱蒙昧自我之際重新得到確定性的玄幻時刻。

如阿里埃斯特提及《宿怨》中的恐怖成份時給出的回答:「我想關注的是人們面對異教的恐懼、痛失親人的恐懼、親人變成另一種模樣的恐懼⋯⋯」喬登皮爾召喚出了複雜恐怖情緒的群集【註5】,這樣的恐怖不只來自自我的分裂、認識自己的困難。

透過音畫節韻,導演邀約著觀眾一起參與了這場巧合與重複的遊戲,像在提醒每件事情都有它可被觸及與勾連的雙重意義。它發生在疊合物之間、衣服的icon上、時間的降臨,還有,最容易被我們忽視的鏡子裡。

【註1】這兩部片相似之處除了複製人意圖篡位取代「正本」,全面席捲美國各州,還有主角試圖逃離美國國土,尋求新的安樂鄉。(只不過Ferrara偷渡進敘境中的核心命題是種族主義與個人主義的對峙。)

【註2】分析哲學談論身份認同/同一性(identity)的判准,包含物理連續性及心理連續性。在對眼盼視之際,我們僅能透過演員臉孔相等的物理構成得到初步指認。而維持著同樣的皮,是否埋著不同的心,則是《US》給出的問題。

【註3】或許這種感覺以英文呈現能更直觀地被理解:The moment seize us.使人浮想聯翩的是,當此語首先在理查林克萊特的《年少時代》出現,我們發現皮爾的《US》也有意無意地在白爛對話與AI點播間穿插了時代記憶跨度的織網。這更使全片中女主角Adelaide如何在環境中經歷變與不變的問題昭顯。或許要視為《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的變奏,也未嘗不行?

【註4】相關問題,詳參語言哲學中的確定描述詞。

【註5】整段中段情節不由分說的暴力就是一例,這個情節也幾乎成為麥可漢內克《大快人心》(Funny Games, 1997)水波浮盪般的變形版。從正片開頭一家人沈浸車內音響(對倒版本)、陌生人登堂入室以高爾夫球棍血染度假豪宅,到在快艇上划槳逃離「原初世界」⋯⋯。當代電影如何不透過翻拍大規模地向影史致敬,喬登皮爾做出了有趣的示範。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潘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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